原载张畅耕主编，《辽金史论集》第6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

彭占杰：金代长城初论——兼论《金界壕考》（1）​zhuanlan.zhihu.com

彭占杰：金代长城初论——兼论《金界壕考》（3）​zhuanlan.zhihu.com

　　（三）金代长城的规模和现状

金代长城，是由“边体”工程和“堡体”工程两大系统构成的。“边体”是以主边墙（简称边墙）为主体，墙外挖掘边堑，边堑紧随墙体伸延。边堑之外，又修有副边墙（简称副墙）。副墙外，紧随副墙挖掘副边堑（简称副堑），副堑同副墙并行。副堑外，偶尔修有外边墙（简称外墙），紧随外墙挖掘外边堑（简称外堑），外堑同外墙并行。副墙与副堑同时有无，外墙与外堑同时有无。实地观察得知所有的“堑”均是所有的墙的附属。也可以说，堑都是为修筑墙和保护墙而建造的。因此才出现了主堑随主墙存在，副堑随副墙存在，外堑随外墙存在。无副墙处则无副堑……这就是“边体”工程的大致结构。也就是《金史》所言之“壕墙”部分。

在主城墙内侧，距墙较近处修有戍军堡，亦称戍堡。戍堡同边墙最远距离不超过1公里，最近者，堡体后墙有与边墙同体连建的。这些戍堡，大多为稍偏东正方形。每面边长在150~200米之间，城周长在600~800米之间。堡墙高2~3米，外配护壕。一般无角楼、马面之设。均由南墙中部开正门。惟当临近江河近处的戍堡，则城墙均置角楼、马面等工程。距 离戍堡内侧10公里左右，逢临较大的河流处，有大型临河屯军城。这类城址规模很大，周长一般都在1400米左右。四角均设有角楼，四面城墙均设有多个马面。城门开在南墙中间，均为瓮城式城门。瓮城回护主墙。瓮门与主墙门，构成两道城门。这类屯军城修筑十分严格险要。有的挖深潭，置吊桥，形成“水门”①；有的就山势修门道，形成“山门”②。所有临河屯军城，城墙均为夯筑，墙体高大，构筑坚实，凡未被人工毁坏处，均呈很整齐的状态。城外均置有护城壕和副墙壕。这样的大型屯军城，距主长城墙垣在10公里左右。屯军城与屯军城相距一般在70~80公里左右。

在临河屯军城内侧，依据史载，当有许多屯田戍边的谋克城堡村寨。这些村寨城堡，是“从太祖建国初，经太宗时代到熙宗天眷末年……猛安、谋克部向新领土移住的结果”③。例如：收国二年（1116）由银术可带领鸭挞、阿懒所迁谋克二千户，屯宁江州；天辅五年（1121），摘取诸路猛安中万余家，屯田于泰州，以婆卢火为都统。其后，又向华北“命将士分屯安、肃、雄、霸、广信之境”④。这是天会四年（1126）由宗望办理的，上述中足以说明谋克堡寨确实存在过。

以上所述之戍军堡、临河屯军城、屯田谋克堡寨，大约就是金代所称“边堡”中的“堡体”工程的概况。也是（金史》所言之“城堡”。

金代长城内侧的戍军堡，总共修筑了多少，现存多少，目前已难弄清楚。但依据《金史·地理志》所言“可修二百五十堡”的说法，和近代人们调查的情况看，是比较接近的。如在东北路东北段的220公里段落内，就发现有23座戍军堡；另在科右前旗到科右中旗240公里段落内，就发现有26座戍军堡，平均不足10公里便修筑一座形制相同的戍军堡。而李文信先生在调查临潢段内的报告中则指出该地“堡间距离因地势险夷，关隘空僻，道路川衍而不齐一，依林东巴颜得利根坝及庞家湾西沟，二堡（距）七八里，再西到爱林坝堡十五六里观之每有二堡密接情形。”⑤李老先生所指出的中心是临潢一带地势险要，因而戍堡修筑比其他地段密集。他还指出：“大体密接二堡约距六至十二里，余为十二至二十里上下”。这里所言均为华里，他所言及的“余为十二至二十里上下”正是我们调查的平均不足十公里的标准。而那些“六至十二里”（即3~6公里）的密堡显然会增加金代长城戍堡的数量。故谓《金史》言筑250堡是可信的。

除戍堡以外，还应补充一下长城墙上的戍楼问题。从实地调查，笔者看到城墙靠外侧每百米筑有马面，马面与墙体一次性筑就。马面突出墙顶上部多在0.5米以上（个别有高出墙顶1.5米以上），均呈2~3米直径圆形遗迹，中间塌陷成凹状。据此推知，700年前当为一种中空（戍楼类）建筑，此建筑设在戍守的城墙上，故按“戍楼刁斗催落月”⑥之句，言其为“戍楼”。因为金代长城不是砖砌，墙上无女墙和垛口，戍卒无法掩蔽自己而射击来犯者。所以在马面上方修筑戍楼，既可使戍卒观察、瞭望敌人，也可做为掩体，向缘墙而上的进犯者抛石放箭。依百米之设可以推知，进犯之敌均被置于两戍楼弓箭有效射程之内。此外，戍卒冬季可凭以防寒御雪、夏秋亦可借以防风避雨。是比其他带有垛口的长城更省工省料，又极适用，确是一举多得的设计。在实际调查中得知从莫旗江边到诺敏河一段17.1公里墙垣上有戍楼残迹166个；碾子山区10.5公里段落内有戍楼残迹99个；在龙江县境46.15公里的墙垣上有戍楼残迹282个（龙江段内减除多条河道水面长度实有长城不足40公里）。甘南段长城可按其长度151公里，减除阿伦河、音河等水面2~3公里，约在148公里左右。其戍楼最低不当少于1460个。从这一段我们所知的戍楼（220公里有2000个以上的戍楼）实际去判断，这条1600公里的长城线上，戍楼之数当以万计了。

　　（四）考述金代长城者与《金界壕考》

金代长城随同金朝的覆灭而沦为前朝废垒，历时七八百年销声匿迹于荒山旷野之中或暴露于沙漠之上。不仅无人凭吊且鲜为人知。但偶尔也会遇到有识的游人，做一点极简单的记录，留在了纸上。类此者如撰《蒙鞑备录》的赵珙（宋人）、撰《长春真人西游记》的李志常（元人）、撰《古长城说》⑦的清高宗乾隆皇帝弘历，以及曾任黑龙江衙门银库主事的西清等⑧，都是见到一段就简单的记录一点闻见，说不清楚，又问不明白。就连清帝乾隆都搞不清，莫说民间老百姓了。长期成为人们不愿问津的难题。

清末之前，屠寄为金代长城东北路绘制了图线并做了解说⑨；之后大学者王国维先生撰写《金界壕考》成为史无前例的专著文献。再后，吴诞燮《东三省沿革表》、寿鹏飞《历代长城考》、张伯英《黑龙江志稿》、赵铣《索伦纪略》、孟定恭《布特哈志略》、林传甲《黑龙江乡土志》、李文信《临潢路界壕边堡址》，都对部分工程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在此同时，法国人牟里神甫在其《辽代旧城考》，日本人鸟居龙藏先生在其《辽代文化之再访》的文章中均言及到这条金代长城。然而，无论哪篇文章，都没有像《金界壕考》那样全面地叙述工程沿革和兴建始末，并做出了许多判断，长期被学术界所推崇和引用，成了最权威的专考。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一些专家学者、文管单位、考古部门，也陆续发表过一些考述文章，其中要数黑龙江省博物馆《金东北界壕边堡调查》最为翔实，最具学术价值。

综观以前文献资料，以笔记形式做记录者多，而认真考证详其沿革者少。《金界壕考》面世后，论者多尊王氏之说，以其判断论述为依据。笔者以为王氏之功绩主要在于①以史家的责任感，对于数百年无人敢于涉足的难题，披荆斩棘般地开辟了道路；②以学者的敏锐目光，预见到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历史工程，是“近古史上的大工程”，必须“参稽载籍”为其作考；③将大量相关的文献资料，进行了整理和加工，做出了尽可能地判断和论述。其余不讲，仅此三点，就足以令人尊敬钦佩。然而，“路”总是先开而后修，修了再阔，阔了再修。才能逐渐达到宽阔而平坦。我们只能很好地利用王老先生给创造的条件，而不能照抄他的判断或论点。为此试对《金界壕考》判断不确之处，提出应予订正者凡五。

　　（1）工程称谓问题。

《金界壕考》序言称：

《金史》内族襄传赞：论北边筑壕事，以元魏、北齐之筑长城拟之。后世记金界壕者，如《蒙鞑备录》、《元史·速不台传》，并谓之长城。然金世初无长城之称也。其见于史者，曰边堡，曰界壕。界壕者，掘地为沟堑以限戎马之足。边堡者，于要害处筑城堡以居戍人。二者于边防各有短长。边堡之设，得择水草便利处置之，而参差不齐，无以御敌人之侵轶。界壕足以御侵轶矣，而工役绝大。”

至此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已经发现在金（丞相襄）、宋（赵珙，南宋人）、元（速不台）时期都有人对工程称“长城”的，但是，为什么这里不言长城呢？作者只因为“金世初无长城之称”。那么《金史》里是如何称谓呢？作者看到《地理志》序言有“婆卢火所浚界壕”之语，于是才确定将这工程称做“界壕”。在这个问题上，一方面说明了治《金界壕考》者的严谨态度；另一方面，也流露出旧史家惟书是凭的观点。治史当然不能无凭而臆造，但也不能离开事实而治史。一个夯土版筑，基宽10米，残高3~5米，长逾一千数百公里、内外有多种配套工程、屹立七八百年的长城巨墙，仅凭写《金史》序言的元朝作者的“界壕”二字，就确定工程为“界壕”，并作为文章的命题，难免失当。正确的称谓只能是“边堡”或“长城”。

①阿伦河屯军城，门迹处至今有深水潭，虽干早渴水期亦不干涸。城在黑龙江省甘南县音河乡古城村。

②沙家街屯军城，门迹处居山崖，两侧绝壁陡峭，中间一条登山通道。入城者必经“山门”仰视而进。

③（日）三上次男：《金代女真研究》。

④《金史·宗望传》。

⑤李文信：《金临潢路界壕边堡址》，《辽海引年集》。

⑥陆游：《关山月》有“戍楼刁斗催落月”句，载《中国历代诗歌选》下编一。作者为宋人，词作于宋与金“和戎”期间的淳熙四年（1177）。释文称：“戍楼，边塞上用以睐望的建筑”。

⑦清高宗（乾隆）《古长城说》，《承德府志·天章篇》。

⑧西清：《黑龙江外记》。

⑨清末，屠寄任黑龙江省舆图总纂时，著有《黑龙江舆图说》、《黑龙江舆地图》，文内、图内均载有此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