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和不爱

　　有时候就在一线之间

　　01

　　程明亮娶程英，是被强迫的，而且是暴力的强迫。

　　程英是程家的养女，程家父母不想这个贴心的小棉袄嫁到别家去，所以儿子程明亮成人之后，就要求他娶程英，一家人就可以团团圆圆在一起。

　　程明亮强烈反对，情窦初开的小伙子对爱情充满了无限憧憬，至于程英，这个大他5岁的女人，在他的情感世界里就只是一个照顾他的大姐姐。

　　程父为了树立在这个家的威性，于是拿着竹条打得他满山遍野的跑。竹条细，韧性好，打在肉上马上就起一条一条的血痕，背上被抽得横七竖八，但程明亮就跟革命烈士一样，头可断，意志不能断。

　　程明亮很喜欢鸽子，有一次在田坎上捡到一只受伤的鸽子，回家细心照顾。

　　那天父亲又跟他说起结婚的事，他还是不松口，父亲气得抓起他的鸽子，啪的扔在地上，一脚踩下去，那惨样，就跟他的心一样。

　　晚上，程明亮拿着两件衣服就跑了。他跑到城里表哥家，表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必须担起赡养父母的责任，然后把他送回了家。

　　就这样，程明亮很不情愿的跟程英结了婚。

　　程英对婚姻没太大的追求，她对未来丈夫的要求就是没有不良嗜好，能赚钱养家，公公婆婆好处就行，所以程明亮很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新婚那天晚上，程英笑脸如花，而程明亮就像是上刑场的勇士，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他把被子一卷，睡到了地上。

　　程英有心理准备，也不生气，反正日子就是细水长流，流来流去，最后总能流到自己的田里。

　　程爸爸是做汽修的，程家在路口开了一家修车店，很多货车司机为了节省费用，会经过他们门前这条不收费的老路，靠路吃饭，一家人的生活还是衣食无忧的。

　　程明亮结婚之后，程爸爸就开始带着他在店里面修车。一日三餐，程英在家做好了送过来，有时候，她也在店里帮忙，围着程明亮转，他让拿起子，她就递起子，他让拿钳子，她就给钳子，他需要千斤顶，她就拧出来送到他面前。

　　程家修车技术好，从不坑人，价格公道，生意很好，有时候半夜，车子在路上熄了火，会有司机打电话到店里。大冬天的，被窝里暖得让人不想动，程明亮懒懒不动，程英就主动起来。

　　彪悍的女人大多豪爽又干练，拿着灯爬到车底下一照，蓄电池坏了，程英把袖子一挽，几下就把故障排除了。

　　程英的优点他不是看不到，就是不喜欢，相处的点点滴滴都浮在心脏之外的地方，中间空空的，爱情，就像别人房檐下吊着的熏肉，香飘四里，而自己只有流口水的份。

　　第二年，程明亮在路边给人检查坏车的时候，被一辆飞驰而过的小轿车给撞飞了，鲜血直流。程英担心救护车赶来会拖延时间，于是把他抱起来塞进车里，飞踩油门，一路送到医院。

　　正因为送医及时，程明亮才保住了命，而程英因为闯红灯太多，还被拘留了，伤好出院后，他紧紧拉住程英的手说：“你的恩情我记得，我会还的。”

　　自那次之后，两人的关系缓和了很多，程明亮从地上搬回到床上，第三年，两人有了一个儿子。

　　02

　　儿子5岁的那年，高速路的收费有了调整，从他们店门前经过的车越来越少，生意渐渐做不下去了，为了一家五口的生计，程明亮决定去城里打工，在表哥的帮助下，进了一家汽车修理厂。

　　闲下来的时候，程明亮和几个工友去附近一家餐厅吃饭，餐厅柜台里坐着一个非常漂亮的收银员，女孩子尖尖的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简直就是小餐厅的招牌，进来时候，很多男孩子都愿意多看两眼。

　　程明亮感觉自己像被勾走了魂一样，他突然觉得，自己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就该是那样的，柔柔弱弱，让人升起想保护她的欲望。

　　他怯怯的问了对方的名字，女孩子性格开郎，甜甜的笑着，说自己叫周梦。

　　对，就跟他可遇而不可求的梦一样。

　　于是他天天都去小餐厅吃饭，看一眼周梦的笑，他就像个毛头小伙一样，激动得整晚都睡不着觉。

　　两人能走在一起，还是周梦主动约的他，也没有明说什么，只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吃夜宵。

　　那天在约好的时间，他买了一束玫瑰花站在小餐厅的门口，周梦接过花的时候，羞涩的笑着。这一刻，程明亮有预感，自己真正的幸福就要到来了。

　　吃饭的时候，周梦问他：“你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果断。

　　“那是结婚了？”

　　周梦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他，他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有，我才出来打工，怎么可能结婚了。”

　　周程明才28岁，长得眉清目秀，正值青春壮年，一点看不出像结婚的人，而且只有这样的回答，才能让他跟周梦走得更近。

　　虽然觉得欺骗一个未婚女孩子很可耻，但他顾不了这么多，而且他在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两人能相爱幸福的生活，他是不会辜负对方的。

　　周梦跟程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女人，周梦纤瘦，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不会做，就喜欢缠着他。让他洗衣服、做饭、赚钱给她买漂亮衣服，一切都让他心甘情愿。

　　程英五大三粗，精明能干，不粘人，也不缠人，在家里洗衣服、做饭、和他一起赚钱，却从不乱花一分，却依旧得不到他心里的那份心甘情愿。

　　他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下班后去餐厅等周梦，然后两人手牵着牵回家，在出租屋的巷子口买一袋周梦爱吃的卤鸭舌。

　　休假的时候，两人去游乐场，坐云宵飞车，海盗船，周梦吓得钻进他怀里，而他侧像个保护公主的勇士，安慰着：“没事，没事，有我呢。”

　　半夜不想睡觉，两人牵着手去逛海棠公园，公园隔着宽阔的江面，对面就是城市最华的地段，高楼林立，霓虹闪烁，然后两人一起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他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幸福和快乐，这就是初恋的感觉吧！

　　程明亮向程英提出了离婚，他要跟心中的爱情在一起，他承诺会把程英当成姐姐照顾和尊重，也会一直负责儿子的所有费用。

　　程英经过打听，她在出租屋门口堵住了热恋中的俩人。她是个直肠子，不懂用温言软语，细腻柔情把丈夫哄回去，而是拽住对方的胳膊，用强硬的态度要把对方带回去。

　　程明亮急了：“你清楚的知道，我和你结婚是被逼的，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程英不以为然：“不喜欢我，那为什么跟我睡，还跟我生儿子？”

　　程明亮哑口无言，男人可以把爱和性分开，在出轨后打着真爱的旗帜抛弃责任。

　　周梦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欺骗，小粉拳对着程明亮又捶又打，成了众失之的小 三，周梦感觉呆不下去了，要辞职回了老家。

　　看到好不容易等来的爱情，被程英粗暴的阻拦，让程明亮对程英恨得咬牙切齿。

　　他挽留周梦说：“你等我，我回去离婚，然后就来找你。”

　　空口白话，万一他离不了婚，岂不是浪费了周梦大好的青春，商量之后，程明亮向周梦承诺，每个月交5000的工资给她，让她成为这个家的主人。

　　03

　　送走周梦后，程明亮回到老家，再次向程英提出了离婚。

　　程爸爸知道后气急败坏：“想离婚，除非我死了！”

　　“我就不信你永远都活着！”程明亮第一次跟老爸回了嘴。

　　老天爷总不能遂人愿，婚还没离，程爸爸的身体出现了全身乏力，下肢水肿的症状，时常还伴随着右肋疼痛，一家人把程爸爸送去医院一检查，肝癌晚期。

　　老爸的治病要紧，程明亮不敢再提离婚的事，但心却时时刻刻的飘向周梦。

　　老爸有足够的积蓄治病，根本不打算动小两口的钱，程明亮出去工作之后有自己的小金库，为了给他和周梦的爱情“蓄力”，他按照约定每月给对方转账5000块。

　　每天晚上，他会躲在厕所里，跟周梦通过微信甜言蜜语的腻歪一番，这也是他在父亲大病后，繁杂担忧生活中最大的支撑。

　　程英不是不知道，但碍于公公的病情，只能睁只睛，闭只眼，有时候她会挖苦对方：“厕所的味道就这么好，一蹲就是一个小时？”

　　他也会故意的嘲讽她：“爱情的味道，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程爸爸的病情比较棘手，小城市的医院没办法做手术，一家人就往北京赶。

　　母亲在家带孩子，他和英程带着父亲在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四处求医，挂号、排队，等床位，手术后，又得两周一次的化疗，至少得做12次。

　　程英一直发挥着“彪悍”的性格，事事在前，病友们都夸程爸爸找了个好媳妇，比女儿顶用多了。

　　程英给躺在床上的父亲喂饭，倒屎接尿，为了缓解疼痛，她还会给父亲按摩，按得多了，手疼，她会在没人的地方，将弯曲疼痛的手指一个一个掰直。看到这些，程明亮的心里也觉感动。

　　钱跟水一样花出去，父亲那点积蓄一下就用光了，程明亮开始着急从哪里弄钱，是不是跟周梦商量一下，把给她的钱借来急用？

　　程英这个时候说：“你寄回家的钱我大多都存着，如果不够，我先问朋友借着，只要凭着双手肯干，没有还不上的钱？”

　　程明亮也不是铁石心肠，想着当年自己车祸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尽心尽力的照顾自己，愧疚感让他克制着，不再提周梦的事刺激她。

　　程明亮曾经的同事来北京旅游，顺道来探望程爸爸，两人闲聊时，同事无意间提起了周梦。

　　同事和周梦是老乡。

　　程明亮诧异，同事是云南昆明人，而周梦是云南玉溪人。

　　同事笑着说：“她骗你的啦，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我认识她老公，只是不太熟。”

　　她有老公？

　　同事提醒：“你不知道她有老公吗？当时你们两人在一起，你有老婆，她有老公，我还以为你们俩好玩的？”

　　担心被嘲笑，他不敢向同事说明真相，于是敷衍着：“我们是闹着玩的，对了，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好久不见，怪想念的？”

　　“她没出去打工，听说怀上了二胎，准备在家里待产。”

　　“你有她家的地址吗，我想给她寄点北京特产。”

　　同事给了他地址，还打趣他痴心不改。

　　04

　　同事的话让他日夜难安，开口问吧，担心不是事实，周梦会怪他疑心病重，如果是事实的话，他就是彻头彻脑的大傻瓜。

　　程明亮对程英说：“我有个同事家里出了点事，我要去看看。当初上班的时候，他对我很是照顾，不去，心里过不去。”

　　程英才不信，她知道他要去找谁，也知道她再怎么嘟嚷，都留不住丈夫要去的步伐，只说：“做任何事的时候想着点爸，他现在经不起折腾。”

　　程明亮去了玉溪，在周梦家楼下徘徊。

　　清晨的时候，他还是看到了周梦，她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长发披肩，挽着一个个头并不高的年轻男人，另一只手捡着一个小女孩儿，从他们脸上开心的笑容，他读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远远的看着，直到三个人消失在小区的门口。

　　程明亮一声没吭就回去了，走进父亲的病房，程英正准给父亲擦身体，化疗的不适反适让父亲一身的热汗，他接过毛巾，说：“让我来吧。”

　　程英没说话，把毛贴递给了他。

　　这个月，他没给周梦打钱，周梦打电话来问。他说：“我现在没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现在病重，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周梦在电话那头带着哭音，说家里人都反对他们在一起，而她一心一意的等他，他却连最初的承诺都做不到。

　　他没好气的说：“他也是你未来的公公，病成这样，你就没想过拿些钱出来给他看病吗！”

　　周梦说：“他现在又不是我公公，我凭什么拿钱给他！”

　　他也说：“亏我把你当老婆，你把我当成什么！”

　　挂断电话，他看到程英正站在门口，她的眼神暗淡：“哟，吵架了！”

　　“很正常。”程明亮把脸一板，没了平日的傲气。

　　做完化疗的程爸爸瘦了一大圈，程明亮把父亲背上，感觉那个伟岸强硬的父亲已经不再。

　　自己的衰弱跟儿子的壮年相比，程爸爸担忧的问：“你还是要离婚吗？”

　　“不离了，我要是离了，还不得把你活活的气死！”

　　结果程英把他悄悄的拉到一边，说：“这些日子我也算看明白了，就是把你栓在身边，你的心也不在这里，我放你走，让你去找爱情，明天我们去把婚离了，暂时别告诉爸，你要走，就说去外面打工了。”

　　程明亮曾经嘲笑过她，有本事离婚，当对方亮出“本事”的时候，他却打起了退堂鼓。

　　他能怎么挽回她？

　　告诉她，自己被别人骗情又骗钱？

　　曾经趾高气昂的他向她认错请求？

　　他拉不下这个面子，只是说：“反正我不离婚，万一我爸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俩都负不起这个责。”

　　程明亮没再提出远门打工的事，就在镇子上开了一家修车店，把一家人接过来一起生活，镇子上热闹，医疗设施也好很多，方便父亲养病。

　　大清早，程明亮就出门去市场上拧了两条鱼回来，从不做家务的人开始收拾打扫，程英酸他：“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程明亮笑了笑：“天天东边出来惯了，偶尔从西边冒出来也不错！”他已经决定好好守着这个家，尽力去弥补自己的错误，也许那一天，程英会原谅他。

　　生活就像是有着无数拐角的路口，你永远不会知道拐过这个街口，下一处的风景是什么，或许畅通无阻，或许是个堵死的巷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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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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