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栾川人来人往的街头五个月前上演了一出快意恩仇。33岁的常某拦下了昔日班主任张某的电动车，送给他几记响亮的耳光。

　　同样做老师，有人二十年后桃李满园，有人就做到天怒人怨。

　　常某反复问张某：以前咋削我，还记得不记得？

　　正值壮年的常某揍起已经快退休的张某的确不费吹灰之力，临了还把对方的电动车踹倒，留下一句“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视频是前几天放到网上才传火的，学校得知消息后气得大骂他是“没有丁点法律意识的地痞流氓，社会渣滓”，要求“严惩不贷”。

　　但是问题来了，既然五个月前的旧账翻出来了，为什么不把二十年前的一起翻出来晒晒？

　　二十年前的张某可不是今天这副锤头耷耳，任人欺负的模样，他凶得很，打学生都打出了名气，是鼎鼎大名的“四大暴君”之一。

　　常某只是上课打瞌睡，就被他拎到讲台前狠狠地踹头，还被喝令双手趴在黑板上，在后背的衣服里插进一块木板。

　　借图书馆的书弄丢了，他直接把人家的课桌都扔进图书馆，赔不起钱就不用来上学。

　　几个昔日同学的表示，除了常某，曾经还有个女生被扇过很多次，最后退学了。

　　没想到这个故事在二十年后还有令人唏嘘的后续：女同学结婚生子了，孩子如今恰好是自己当年的年龄，又被分到了张某的班上。

　　女同学知道这件事，立马给孩子办了退学。和常某的激烈报复比，她的回击是无声无息的，却也更决绝。

　　肉体上的伤痕可以被时间抹平，精神上的践踏一辈子都没法忘记。

　　常某在控诉文中特别提到，莫欺少年穷，不要因为学生家没钱没权，就任意践踏他的尊严。

　　有首歌颂老师的歌叫【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挺讽刺的是，常某长大后，还真就成了张某——虽然没有站到三尺讲台，但他终于把那些年的耳光都还了回去。

　　放在旧社会，这样一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故事还带着那么一点侠气。

　　可惜张某的行为早已过了追诉期，常某却没有，所以他还是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点代价——拘留几天是一定的了。

　　但这个故事，又远不止复仇那么简单，你还能从中窥见人性的矛盾和复杂。

　　在乡亲和旧同学的口中，常某非但不是人渣法盲，简直是有情有义的当代佐罗，谁有难处他就悄悄给个两三百，有个高中老师做心脏支架手术，常某知道后就给送去了一万块。

　　一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形象瞬间就立了起来。他的世界黑是黑，白是白，刚的让人有点心疼。

　　当年的伤害给他的影响实在太深，这些年来他一直刻意地走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同情弱者，惩恶除霸。他默默地用这种方式，与过去决裂，时时把生活中的场景代入到过去的情境中，去保护那个当年他没有能力保护的自己。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依然觉得这些是不够的，如果压在心头的这几巴掌不打回去，他始终亏欠着那个13岁的少年。

　　这恰恰说明他没有更成熟的方式去和自己的痛苦和解，报仇并不会帮他放下痛苦，反而让他的痛更深。

　　被他恨了二十年的张某，人生轨迹也颇值得玩味。

　　他的前半生事业并不顺利，先是在初中教过英语，后来调到过重点高中，但仅一年就因为“不适应”回到了初中，转去教了历史。

　　我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显然，张某把对自己人生的不满统统发泄在了学生身上。

　　但是转岗后，教学压力轻了，学校对师德的要求也严了，张某慢慢竟然变成了所谓的“好老师”，有耐心，脾气好，热心帮同学解答问题，下课还会跟大家聊天。

　　在这些学生眼里，自己的老师怎么都不像一个霸凌者，倒是不依不饶的常某更像一个恶霸。

　　这是拆不动的一个难题：好人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成佛，坏人却只需要放下屠刀。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一个人“改过自新”了，被伤害过的人就应该原谅吗？不，恨是他们手中仅有的权利了。

　　但恨一个人是很难受的，我尝过那种滋味。

　　初中时，因为性格叛逆，被当时的班主任所不容，成绩第一的我被发配到班上最偏僻的位置，罚站一站站一上午，考试分配到最差的考场，把我的父亲叫到办公室告诉他我根本考不上大学……

　　13岁的我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我给自己列了一份人生清单，写了自己一生一定要做的二十件事，第一件就是如果日后发达，必要其身败名裂。甚至曾经我写小说提到强奸杀人犯，就用他名字。

　　这些恨听上去是如此幼稚，但又如此真实。

　　直到我毕业十几年的时候，还是会时不时就想起这个人，拿出来恨一恨。每一次，我告诉自己不能忘记这个人给我带来的伤害时，就会逼自己重新回忆起当年的一幕一幕，恨不得手头有把刀。可是这把刀，刀刀其实插向的都是我自己。

　　这些年，我理顺了自己的人生，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慢慢也就理顺了这段仇恨。我不是原谅他了，而是几乎彻底忘记他了，他活成了我记忆里一粒最微小的尘埃。

　　就在写这篇文章时，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想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以前每次想起来都会咬牙切齿，如今去终于能够云淡风轻地像旁观一个路人甲。

　　我从别的老师那里知道他日子过得一直不太好，先是和一个女老师恋爱遭到女方家里反对，后来网恋了一个女人结婚，没过几年女人跑了，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

　　这大概也是他当年极尽所能为难学生的原因吧，就像张某一样，弱者愤怒，总是抽刀向更弱者。

　　性格决定命运，他日子过得再差都不稀奇，人生各有因果。但如果我们有一天在街上遇到，我不会抽他耳光，生活早就把耳光都还给他了。

　　就像斯蒂芬金【小丑回魂】里那七个曾经是窝囊废的孩子，再也不怕那个狰狞的小丑。

　　报复一个人最简单的方式，不是耳光，而是过得比他好。对于不值得的人，花时间去爱或恨都是浪费。

　　不原谅的永远不原谅，该放下的却总要放下。

　　我不是选择放过你，而是去拥抱那个曾经遍体鳞伤的我自己，告诉自己，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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