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姐的眼泪

　　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上面生长着小麦、谷子、玉米、大豆。

　　十年前，麦姐那时20出头，是一位面目黝黑、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高挑个头的美丽姑娘。在一次品种展览会上，它认识了谷子哥。谷子是一位育种方面的专家，他学问扎实，发表了多篇论文，已经接近一位科学家了。他们初次见面，双方都认为她就是他的妻子，他就是她的丈夫，所以两个人很快就结了婚，从此有了自己家。他们的家面临国道，背依千通河。千 通河甴西往东，在麦姐的娘家元宝镇绕了一个弯，折向东南，汇入了万通河。西边是一片很大的果园。

　　千通河虽不是大河，但对这片土地旱了灌溉，涝了排水，已是足够了。要是碰上特别干旱的年份，他们也不怕，因为靠河岸还有一溜四眼机井啊。岸上植满了柳树和洋槐树。春天，河里流着清澈的河水，柳树柔软的枝条上怒出了一枚枚的嫩芽，远看横出的是一带鹅黄；田野里，麦苗已抬头，也满地泛青了。河岸上，还开满各色的野花，和果园里的花海相呼应。初夏，带着小小绿色花托的洋槐花也开放了，一串串地挂满枝头，远望，又如碧天下的白云了。田野里的麦子就像谚语里说的“谷雨麦打旗，立夏麦穗齐”，这时出齐穗的麦子在南风吹动下像波浪那样涌动。等到蝉声与白天相伴，蛙声与夜晚相容时，就进入了盛夏。小麦已收割，这时的田野里已是“玉米过人头”了。果园里苹果和梨树居多，间杂着桃、杏、李和石榴树。从春到夏，那红的、粉的，白的花你方上罢我登场，更是接连不断。果子也一样，先是杏，后是桃，再后是李子，进入秋七月，早熟的苹果也就上市 了。等到石榴咧嘴笑时，金黄的棒子和沉甸甸的谷穗也进了场。那带着果香的清风从果园刮到田野时，又带上了丰收的景象。麦姐夫妇生活在其中，像一对快乐的小鸟，时而穿云破雾，时而停花渡柳，时而嬉戏于田垄之间，日子又惬意又幸福。他们的儿子小玉已经十岁，女儿豆豆六岁。他们喜欢他们的孩子，喜欢他们的家园，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地方是宝地、福地。他们愿意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息、繁衍。

　　当然，我们这里叙述的是惨案发生以前的事，至于惨案发生后，就是另一幅情景了。

　　有一开发商看中了这个地方，计划在这里建一个全国一流的大型化肥厂，麦姐死活不同意，可他有镇政府的支持，无奈之下，麦姐被迫同意了。

　　麦姐的家园变成了工地。靠河岸，一座座窝棚搭建起来，里边出入着建筑工人。一车车水泥，一车车钢筋，一车车沙子，一车车砖瓦，一车车，一车车•••••••建筑物资运了进来。一座座大吊车整齐地排列着。给人的感觉是这片土地好像犯了罪，要把它绳捆索绑，投进监狱去。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个面朝国道的钢结构的大型宣传栏，上边是工厂建成后的彩色复原图。对于这副图，看来开发商没少下功夫，因为它每天都吸引很多观众，对它品头论足，指指点点。工地上的机器声，人声，物与物的相撞声，等等声音，汇在一起 ，昼夜不息，似乎要把麦姐的家园和娘家元宝镇都要掀翻了。让人意想不到是，这种声音持续到第二年春天，突然哑了。像一个以电为动力的玩具人，在那里活蹦乱跳，手舞足蹈。突然断了电，一下子躺倒在地，不玩了。听惯了这种声音的人们，耳朵里好像少了什么，一时竟有 些不适应。

　　据传，原因是开发商的小舅子卷了资金逃到了国外，又传，是开发商自己。但不管怎么传，工地成了无头的工地，一个烂摊子撂在那了——到处是断壁残垣，碎砖烂瓦。第二年夏天又长出了一人深的篙草。野狗、野猫、黄鼠狼在里边出没，发情时传出怪叫，掐架时传出哀鸣。麦姐夫妇生活在其中，告天无路，告地无门，再也听不到一家人的欢声笑语，这平空飞来的厄运把他们击垮了，让麦姐夫妇聊以自慰是，果园还完好的在那里。可是，一个更大的悲剧正悄悄向他们逼近。

　　就在麦姐住房的不远处，有一台固定大吊车的底座螺丝，是水泥不合格呢，还是工人的技术不过关，或其他什么原因，正慢慢地松动。终于在一天的中午，它轰隆一声，倒下了。顶部砸到了麦姐的房屋上，两个孩子当场死亡。谷子被一根钢筋穿入腹部，被送进了医院，终因流血过多，三天后也去世了。

　　值得庆幸的是，麦姐在果园里收拾一棵被苹果压断枝子的苹果树，才幸免于难。可怜的麦姐 在医院里守着丈夫哭了三天三夜，从此再也不开口说话了。娘家的人来看望她，她也视而不见。深秋，她一个人默默地在果园里劳动，到冬天果树的叶子落尽时，她的劳动也结束了。——人们再到她时，是河水解冻，万物复苏，岸柳横出一带鹅黄时。她安详地躺在河床里，似乎在诉说着她无尽的悲苦。

　　全镇的人被激怒了，他们大闹了镇政府，又蜂拥着去砸开发商的办公室。半道，看到了那个宣传栏，上面彩色的工厂复原图已经褪色，孤零零立在破败废弃的工地前，格外扎眼。有人提议砸了它，大家正要动手，看到一个人用排笔在上边写了四个大字：“还我麦姐”。当那人点“还我麦姐”后边的感叹号的一点时，奇迹出现了：那个点眼看消失了，上边又滑下一点，这样滑下消失，消失滑下，接连不断。对这奇迹地出现，人们先是惊奇，而后猛然醒悟：那不正是麦姐流不尽的眼泪吗？想到这里，人们的双眼也禁不住湿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