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翅膀后，蚁后自己的生命事实上便已结束，她的存在，只是为了整个族群。聪明人，脑袋大，脑袋大，顶呱呱。聪明人有大脑袋，这是基因遗传学上已被证明的事实。大脑袋城里的人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当然，想在大街上轻易看到甚至接近大脑袋的聪明人也不太现实。大脑袋是城市的未来，一切的准则，都由他们来制定，一切的未来，都由他们去探索。为了安全起见，大脑袋一般不在人群中出现，即便偶尔出来散风，身边也是护卫重重，常人很难接近。城中很多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没见过大脑袋，但是，大脑袋城能有今天的样子，都是大脑袋们的功劳。城中居民都愿意交出自己一部分所得，来供养这些大脑袋聪明人，为这个城市谋划更好的未来。这在大脑袋城叫大脑袋税，是所有税种中最高的税，但城中的人都愿意交这个税。大脑袋们在城中拥有绝对崇高的地位。他们的声望比市长还大，城市就是以他们来命名的，市长也不遗余力宣传大脑袋们的伟大贡献。高楼大厦、轨道飞行器、自动防御系统、智能评估系统等等，都是出自大脑袋们的手笔。这一切都是在短短数百年内完成的。自从人类中的聪明人进化成大脑袋后，科技发展的进程便突飞猛进。城市中现如今的一切，都是大脑袋们的勋章。城里的人崇拜大脑袋们，尽管他们从来没见过大脑袋们的真面目。但自从他们出生开始，就一直听着这样的说法长大，听到深信不疑的地步。这样的说法也流传已久，从爷爷的爷爷，甚至还要久远的过去开始，就已经有这样的说法了，当时的人也这样去做的。田子不是大脑袋，但他很希望成为大脑袋，这是很光荣的事。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这是需要天赋的，田子的天赋不仅不够聪明，反而有些憨傻。大脑袋们能给这座城市带来繁荣，却无法消除贫困。西区的贫民窟数街之隔，便是繁华的街道。此刻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夜景让人流连。而这里却是一片静寂，风吹过，有沙沙声响。田子睡在小巷墙边，身上盖着不知什么时候的报纸，晚上吃了半根烂香蕉，肚子还在饿着，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月色很美，柔和的月光飘洒下来。繁忙的街道上，只见霓虹闪烁，看不到月色存在，这僻静幽深的小巷，反而独得月光滋润。田子看着迷蒙月色，眼神有些呆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记不起以前的事，连昨天的事都有些想不起来。事实上，对他来说，每一天都是重复的，忘记昨天不打紧，反正还有明天。田子也想不了太多的事，想太多脑袋疼。不过，有些时候，他会看着不远处繁忙的街道，只是呆呆看着，什么都不想。西区有很多田子这样的流浪汉，虽然身份遭际相同，但田子与他们并不亲，因为别的流浪汉常常欺负他。田子一个人流浪，一个人生活，他有些时候也会觉得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只不过，他从来说不清这感觉到底是什么。就在田子昏昏欲睡时，地面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田子有些茫然地坐起身，看向前面空旷昏暗的街道。他缩在阴影中，不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墙角还有人。一个黑色便装的中年人飞快跑过，月色下，神色慌张，脸上满是汗水，金边眼镜也歪了，气喘吁吁，不时回头张望，脚下震起的尘土在月光下轻柔舞动着。眼看金边眼镜中年人就要从街角消失，田子又缓缓躺了下去。突然间脚步声停了下来，田子又翻身坐起。便见金边眼镜中年人在街角停了下来，正慢慢朝后退着。从街角那边，转出几道黑影，挡在金边眼镜中年人面前。“你们是什么人？”是那个金边眼镜中年人的声音。几个神色冷厉的黑衣人从田子面前飞快跑过，截住金边眼镜中年人退路，将他围在正中。黑衣人中走出一个首领一般的人，冷声道：“李约翰教授，我奉命带你回去。”中年人本打算转身往回跑，待看到身后也被黑衣人堵住，脸上露出一丝死灰色：“我凭什么跟你回去？”“这是我的任务，愿不愿意都由不得你。”黑衣人首领一招手，几个黑衣大汉上前，几下便将中年人制服了。中年人虽不断挣扎，但一看就是知识分子的体格，哪比得上几个黑衣大汉？不管怎么挣扎，都被黑衣大汉死死按住。中年人怒吼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侵犯人身自由。”黑衣人首领不慌不忙：“李约翰教授，这是我的任务。”他顿了一下，沉声又道：“再说了，教授，这是你的荣誉，不知道你为什么逃走？能被选上，成为英雄，是许多人梦寐已求的事。”中年人眼中泛动着火焰：“那你们怎么不去？”黑衣人首领笑了笑：“我倒是想去，只是没有李教授这样的头脑。”他脸色冷了下来：“带走。”不大一会儿功夫后，田子看到一艘飞艇降落下来，他认识，那是城市执法者的飞艇，上面有着大大的剑与橄榄枝标志。陈老头曾对他说过，让他记住这个标志，看到这个标志，就赶快跑。田子在犹豫自己是不是要赶快跑。“队长，墙角还有一个人。”一道强光照过来，田子被闪花了眼。他看不清眼前一切，只听到黑衣人首领冰冷的声音：“也带走，刚好李教授还缺个侍者。”这是一栋装修精美雅致的别墅，田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进到这样的房子里。当田子醒来后，发现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睡在柔软的床上，连脏乱的头发都被打理过了。他摸了摸身体，发觉并没有少什么，事实上，田子也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别人能看上的。然而，田子很快便发觉自己到底少了什么，他张开嘴，发觉嘴里没了舌头。他啊啊两声，发现自己完全说不出话来。尽管以往田子很少说话，以至于很多人把他当哑巴，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哑巴。而现在失去了舌头，他就真的再也无法说话了。田子穿上拖鞋走出去，别墅的精致华美让田子突然觉得有些惊慌失措起来。“你醒了。”一道温和声音传了过来，田子向前看去，便看到了那天晚上的金边眼镜中年人。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田子觉得中年人的脑袋大了不少。田子有些紧张地走过去，沉默看着中年人。“不要紧张，坐下吧。”餐桌上摆着许多食物，是田子从没见过也叫不上名字的。他咽了口唾沫，却并没有立即动手。灯光有些苍白，一切泛着一种奇怪的冷意。“我叫李约翰，你可以叫我李教授。别客气，吃吧。”他看向田子：“你叫什么？”田子张开嘴，李约翰看到田子被割断的舌头，他目光先是一怔，继而脸上浮出讥讽而又无奈的神色：“那些人啊，还真是小心谨慎啊。”他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突然将身下椅子踢翻，狠声咒骂一句：“***。”田子也连忙站起身，有些害怕地看着李约翰。他无法说话，只是沉默着，孤零零地站着。李约翰将椅子扶了起来，丢了魂似的，眼神呆滞。他的手上还缠着纱布，渗着鲜血。“反正你听了也无法说出去，唉，你也没机会出去了，我们都没机会出去了，这些事情，也只能跟你讲讲了。”“很久以前，其实也并没有多久，三百年吧，当时与现在还完全不同。科技虽在发展着，但完全跟不上现在的速度，聪明人不像现在这么聪明，当然，也没有现在这么痛苦。”李约翰声音颤抖一下：“直到有一天，生物制药所研发了一种药，能够让人的智力在短时间内得到快速进化。越是聪明的大脑，进化得越快。梦魇就此开始了。”“政府秘密成立了蚁后计划，控制城市中最顶尖的学者，强迫他们吃下大脑袋药，以便让他们的聪明才智得到最大程度的开发利用。”“大脑的运转是需要大量能量支撑的，当脑袋越大，就需要越多的能量维系运转。我现在还算正常，但当药效发挥作用时，我就必须整天吃喝来补充大脑运转所需的能量，大脑会吸走我所有补充进来的能量，我的四肢会开始萎缩，而脑袋会变得越来越大。这便是大脑袋药的唯一副作用所在。到时候，我只会疯狂吃东西，疯狂思考，变成大脑袋怪物，直到短暂的寿命结束。”“这里还有很多这样的别墅，囚禁着这个城市里最聪明的人。当有人死去后，便会有人补充进来。我总算明白我的老师当初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多半也被关在这里了。”李约翰低吼一声：“我不想变成那样的怪物。”他随即又无奈苦笑一声：“眼下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他们已经在我身上注射了药剂。”“我也是偶然才得知这事情的真相，只是可惜，还是太晚了。我愿意为这个城市奉献我的聪明才智，却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我想要知道我所掌握学科更精深的知识，但我不想被知识奴役，我想要享受求索的过程，我想要最后难题攻破带来的快感，而不是将一切当成枷锁与使命。” “他们明知你一进来就出不去，还割掉你的舌头，我不明白，这就是我曾经为之奋斗的一切？我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奋斗？”“我算是明白了，城市宪法中写的一切，都是狗屁，都是来忽悠我们的，忽悠我们来替他们卖命。”“荣誉与理想是最能骗人的，很多人也愿意被这样的口号欺骗，真他妈可笑。”“不对不对，是那些混账的人，荣誉与理想本身没有错，利用这一切的人才他妈是混蛋，混蛋，混蛋啊。”“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啊。”李约翰喋喋不休，田子沉默听着，他听不懂，但他能感觉到李约翰很痛苦，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一张嘴，只觉得嘴中空荡荡。田子看着李教授的脑袋一天天变大，看着他从能正常行走到完全瘫在床上。田子每天把各种精美的食物递给李教授，看着他不停吃着，脑袋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小。除了吃东西外，便是在纸上乱写乱画奇怪的符号。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田子看不懂那是什么样的世界。田子有时觉得，现在吃饱睡暖的生活与以往流浪时候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尤其看着李教授时，他心中总是涌起以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外边的城市飞快变化着，特别飞快得变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