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坐这吗？”小杨手里拿着瓶开了盖的啤酒，站在王琨的对面。王琨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吃炒饭。小杨灌了口酒，像是给自己壮胆，酝酿着接下一步的事。烧烤摊很热闹，老板和老板娘都忙得不可开交，旁边有猜码喝酒的，有谈笑逗乐的，有聊天解闷的。别人都是热闹的，只有王琨这边是孤凄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走在灯光昏黄的街道上，似乎很喜欢这种孤独，或者说习惯了这种孤独。

　　小杨把酒放下，拉出斑驳的凳子，用脚滑开了凳子下的两个啤酒瓶，其中一个里面没喝完的啤酒被洒了出来。他深吸了口气，在王琨对面坐下。小杨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这个中年男人。黑色的皮大衣有些褶皱，但很干净，领上的毛已经脱了大半。一头浓密的长发，很蓬乱，像个黑色的鸟巢，看起来有几天没洗了。脸上有些胡茬，刮去胡茬应该会很俊，但严肃的表情抑制了别人的想象。手背上有条触目惊心的长疤，从小指到拇指根部，像是被什么划的。“找到匹配的肾了，但还需要很多钱，你能帮我个忙吗？”小杨试探性地问到。王琨愣了一下，拿着勺子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像是记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接着眉头紧皱起，还是什么也不说，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显然，他知道小杨在说什么，也意识到了小杨做出了怎样的决定，所以他有意避绝，不想回答。小杨又喝了几口酒，急切地说：“你能帮我联系到人对吗？”他尽量压低声音，像是怕被别人听到，尽管旁边的人不可能知道他讲的是什么。他很焦急，一是心里的石头还悬着，这也是他来找王琨的原因；二是担心王琨不肯帮忙，因为他没必要没理由帮他。“我去了医院，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她很憔悴。我不想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不想她躺在那冰冷的病床上，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她，希望你能帮我。”小杨低着头，克制着不让身体颤抖，说话的声音透着无助。他说了很多，他爱她，不忍看她痛苦，心里难受，最后祈求。然而都像是在对牛弹琴，王琨脸上依然毫无波动。他抬头看了看王琨，还是继续吃着饭，但速度又加快了，明显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听他的请求上，即使他看起来很可怜。他心里一片冰凉，闷痛感充斥着左右心房，濒临绝望的边缘，升起一股无力感，让他感到窒息。王琨起身要走，整了整衣服，朝着巷子走去，自始至终都没有要回应小杨的意思。他步子很快，可能是因为小杨，也可能一直都这样。他不想在这多待一秒，也不想空气中有小杨说话的声音，看起来像要逃离什么，他也承认自己是在逃离，但那又怎样？那才是他应有的回应，他应该做的。小杨看着王琨渐渐远去的背影，窒息感要将他淹没了，周围是如此的安静，仿佛空气都具有了隔音效果，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起伏。他呆在座位上，一分钟像一个小时，漫长而痛苦，迷茫而无助。他拿起剩下的半瓶啤酒，一饮而尽，望着幽深的小巷，起身，走进。他别无选择。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走进这小巷了，上次来也是找王琨。他听人说王琨有渠道，兴许能找到她需要的东西。巷子很冷，应该是地理位置和旁边的建筑导致的。他凭借别人给他的信息，模糊地辨认出了王琨的家。两层楼房，灰扑扑的，有的墙壁已经泛黑，二楼阳台的绿色木门斑驳不堪，旁边零星散放着几盆绿植，好像很久没修理过了。一楼的是一道铁门，锈迹斑斑，旁边的窗很老旧，像是常年不开一样，门前有块被围栏围起来的空地，空地右边有个一米高的小房子，地上有个盆子和一条锁链，以前应该是养了狗的。他见到了王琨，心里腾起了希望。然后哀求着说明了情况，希望能得到帮助。王琨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遮住了他的脸，默默地听着。小杨以为王琨不想帮他，毕竟他和王琨不认识，而且是突然来找王琨的，又没准备些礼物，所以不想帮他也是情理之中。他又苦苦哀求了好一阵子，希望能得到王琨的理解，但很显然，效果不大。王琨说他已经退出了，什么情况也不了解。小杨不信，他觉得王琨是骗他的。王琨应该是觉得烦了，掐灭烟头，挥了挥手，说了句爱信不信！然后就把他赶了出去。走之前，小杨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再次走进这小巷，小杨感觉这里更冷了，空气变得排斥他，他缩着身子，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这巷子很幽静，和烧烤摊形成鲜明对比，小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甚至是心跳声。其实他也不懂还能说什么，感觉说什么都无济于事，王琨也不像个有同情心的人，但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会放弃。所以他还是来了，手上提了两袋水果。轻扣王琨的门，等待着他的出现。王琨坐在沙发上，独自抽着烟。红着眼眶，泪水难以抑制地往下流。他努力回忆着那件事，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他以前的工作，或者说是勾当，是贩卖人体器官的。他老婆反对他干这个，因为这是犯法的。但他不听，说什么这是你情我愿的，别人缺钱才找的我们，他们还得说谢谢呢！我们没有逼迫，怎么就算犯法了……其实这都是搪塞她的。其实他自己也不想这样，但她需要昂贵的医药费，而他打工支付不起，所以才坚持做这个。直到某天，医生打电话跟他说，她快不行了，再不换肾就来不及了。他把电话打爆了，什么关系都用上了，然而还是找不到和她匹配的。最后一刻，她对他说：“答应我，退出吧！”紧握着她渐渐冰凉的手，悲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他怪自己没用，没能为她找到匹配的肾。早知道是这样，他还不如听她的劝，洗手不干了，陪她开开心心地度过最后的时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失去了她，也没必要继续做下去了。在小杨第一次找到他，求他帮忙时，他就很想帮，当是弥补罪过和遗憾。那天晚上他打了一晚上电话，询问以前的“同事”，但都无果。心有余而力不足。烧烤摊那听了小杨的话，他知道小杨是想把自己的肾卖了，为那女孩儿筹钱做手术。他羡慕那女孩儿，也羡慕小杨。他想起了她，怕自己哭出声来，所以很快的回来了。他请小杨进来坐，问了小杨很多，也聊了很多，小杨也感觉王琨不在冰冷。“为什么？”王琨问。“因为我爱她。”小杨微微一笑。“她知道你要这么做吗？”“不知道。”“你不担心会后悔吗？毕竟他父母不同意你们在一起。”“我爱的是她，不是她父母，如果不帮她，我才会痛不欲生，才会留有遗憾，才会后悔。”……最后，王琨答应了小杨，帮他联系了人。他不知道小杨的结局会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但他觉得，她这次会支持他。他把自己的遗憾化作了对小杨的成全，愿他们能幸福。抽着烟，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