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很美读后感1000字

发布时间: 2021-02-22 08:31:11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经典文章 点击: 115

《看上去很美》是一本由文华著作,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9.8,页数:2019-5,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看上去很美》读后感(一):眼皮事大作者在本书中试图探讨的问题主要有三个:第一个是对于接受整形美容的个体(主要是女性)来说,

看上去很美读后感1000字

  《看上去很美》是一本由文华著作,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9.8,页数:2019-5,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看上去很美》读后感(一):眼皮事大

  作者在本书中试图探讨的问题主要有三个:第一个是对于接受整形美容的个体(主要是女性)来说,多大程度是自我解放,多大程度是被男性和市场征服?第二个是整形美容个体的身份重塑、国家权利和市场力量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第三个是审美标准在全球化背景下的变迁和保留。

  这些问题都很有趣,也赞同作者得出的结论:整形美容行为非常复杂,不要轻易就说完全被洗脑,当然更不要言之凿凿的说自由意志。比如割双眼皮,可能真有几分我的眼皮我做主,但眼皮为悦己者容绝对是少不了的。那里萦绕着意识形态的迷雾,还有市场追求利润的咒语;眼皮是单还是双,这个问题不仅是个体的、民族的,还是世界的!

  最后,与问题本身的有趣程度比较起来,本书上述探讨的角度和得出的结论又太过平常,于是不免有些遗憾。但是,还是感谢作者为此付出的辛劳和智慧。

  《看上去很美》读后感(二):假面

  短评字数又超了(´-ωก`)

  种草了很久的书,因为评价不太好,图书也借不到一直没有下手。作为一个社会学门外汉,如果不从学术的角度而从涨见识的角度来看,还是不错的,问题在于剖析不够深入,还有这个调查有点太老了。身边有好几个同学都准备或是已经进行了微整,因而对这一主题产生了兴趣(没有贬低的意思,我求生欲超强的,以及发明“微整”这个概念的人真是狡猾)。

  整容手术的矛盾在于,一方面,通过整容手术追求美体现了女性对外表优先的肤浅观念和男性凝视的屈服,另一方面,整容可以提高女性的自尊和信心,从而帮助她们形成一种新的自我认同感,是一种赋权而非压迫的形式。但是,女性身体被各种她们几乎或者完全不能控制的力量所包围,这些女性坚持的整容手术的自由选择权可能是一种虚假意识。

  当下美丽已经成为一种资本,也有很多人为了前程不得不选择整容。芭比娃娃是一种无法达到的西方美的文化输出,对女性审美的重新建构起到了比较负面的作用,有一点类似于现在的美颜相机。最后一节论证了国人做双眼皮手术和美白是在西方文化入侵前已有的审美样式,并非遵从西方审美理想。

  《看上去很美》读后感(三):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拥有春天?

  这本讲“整形美容”的书是薄荷实验人类学系列观察中的一本。立足于大概10年前左右的样本,分析为什么整形美容产业在国内蓬勃发展。这个现象与我国对现代化的向往、全球化的文化霸权等等有关系,简而言之,是时代的产物。

  整形美容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甚至也不再是一个遮遮掩掩的话题。从大学看到现在的美妆博主,推腻了HR、Lamer甚至更贵妇的护肤品之后,已经纷纷身先士卒的做起了医美的小白鼠。当明星都不再避讳自己瘦下去是因为做了腿部抽脂和瘦腿针,无疑是为红红火火的整形美容界又添了一把柴。

  这本书立足于十年前的数据和深度访谈资料,向读者阐明了一个观点:社会结构限制和塑造了女性的整形美容决定。消费主义、个人主义和享乐主义深刻地影响了当代女性对自我身体的认知,“以貌取人”的时代加剧了女性的身体焦虑和身体商品化进程。

  换句话说,我们对身体的认识,决定权不在自己手里。

  这倒也不是一个新鲜的结论。

  关于身体的符号、消费主义对人类社会的塑造,已经有不少社会学家和人类学家前赴后继地做出了研究。甚至就连最近的公众号,也对“贩卖焦虑”做出了不少的抨击。

  当“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成为一个内化的新道德标准,容貌和身材成为“自律”的外在表现,有多少人愿意放弃掉利益,站在标准的对面?

  消费主义的可怕之处不是隐藏了自己的邪恶,而是即使我们都知道这是错的,但是依然身陷牢笼,无法自拔。

  我不仅想起了李宗盛《凡人歌》里的一句歌词:

  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拥有春天?

  《看上去很美》读后感(四):一些遗憾

  两个月前在书店里看到了这本书,挺感兴趣,前几天算是把它读完了。

  其实在刚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我对它的期待也并没有很高,但是毕竟是一个挺有意义的话题,还是希望有一些有意思的讨论出现。看完之后也不能说这本书写得不好——事实上它还是给了我不少启发——但是在书评里我还是想更多地讨论我阅读后留下的一些遗憾。

  最大的遗憾在于,对于一个正在飞速发展变化的事物来说,十五年前的田野所得实在是太“久远”了。现在年轻女性整容前后所要面临的紧张氛围已经大大淡化,社会对整容的关注度也不同于世纪之初,更关键的是“医美”“微调”等概念的普及已经模糊了整容的边界,明星、偶像、网红的示范效应让整容似乎不再是一个遥远的存在……所有的这一些,都让原书中的一些探讨显得有一些“焦虑”乃至“焦躁”,新的读者可能很难理解为什么作者的田野笔记中呈现出了大量言辞激烈的辩护性言论,而作者似乎始终将这种口吻当做一种“自然”。

  当然,我还是想尽量在“当时”的可能性下去考虑这本书。即便如此,这本书也仍然有几点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从比较宏观的层面说,全书有一些地方过于浅尝辄止了。对不同阶层的整形案例的比较,似乎在分别叙述后还可以做关于其审美的、其身体观念的深入讨论;芭比娃娃究竟如何地影响了女性审美(甚至芭比娃娃能不能成为从西方审美通向中国早期整形的关键例证),欧美审美又是如何地转向了日韩审美(比如说韩国整容业如何在中国扩张?和其审美的影响力关系何在?),这个大的过程被一些铺开了的“面儿上”的内容隐蔽了;东方美究竟可能是什么样的,在最后一节似乎也可以有更多的论述。

  然后是关于细节的斟酌。在阅读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猜测,很多受访者的言论应该受到了“翻译”的影响,显出了一种有别于原本口语的气质。“翻译”上的细节还体现在个别人名上,比如包苏珊和布劳内尔就在书中混合出现。其他的细节中,郝璐璐引用“和谐”是否就是“援引了传统中国哲学中的一个核心价值”,似乎也值得商榷;姜女士在何种尺度上是中产阶级、她的故事又能否例证中产阶级的出现及其文化认同,“奥运小姐”究竟意味着什么、和整容有多大关系,也可能需要更合理的解释。此外,如果作者能更贴近“整容”这一实践之自身,更多地触及术后休养问题、疼痛问题、医院策略问题、技术问题等等,可能会使讨论更加丰满和有力。

  最后提一点对理论运用的想法:这个议题可使用的理论其实显而易见,作者的使用虽然或许浅显,但也无可厚非。我比较遗憾的是最后一章的力度和深度似乎没能超越被本书参考了的写日本整容的以及有豆友提到的写巴西整容的前作,可以说大概在一个合格的范围吧。

  《看上去很美》读后感(五):消费主义之下的“自由”

  

什么是美?

一位同行搞副业,偶然的机会去了她的工作室。她的工作室主要是做女性的产品,服装、化妆品这类都有做,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活动,让女性学习礼仪,学习风度。那天工作室的另一个负责人过来向我介绍了很多他们所做的事情,就是希望能够“美”。负责人说,现在很多的女性因为生活所困,已经维持不了S形的身材,也因为不够自律,导致自己的样子都走形了。他们的目标就是希望这些女性可以找到自我,重新回归到好的身材和面貌。

当时我就很困惑,究竟什么才是“好的身材”?什么才算是“好的面貌”?

这位负责人当时加了我的微信,这半年以来一直也在朋友圈做自己的这个宣传。我看到很多的女性每天都在上礼仪课,模特课,无论是什么年龄,只要加入了这个组织,好像确实都把自己打造成了S身材。看上去很多为女性,不仅是身材,而且发型、妆容、打扮都几乎一致,就像是一堆芭比娃娃出场一样,非常震撼。他们在不断宣传这一种理念:只要你足够自律,只要你愿意花费时间和金钱在自己的容颜上,你也能成为我们这样的美丽女性。

越是看到这些,心中越觉得不安。社会上能够达到他们这样标准的女性并不多,难道其他女性就不是美丽的吗。如果美丽只能够是魔鬼的面孔和S型的身材,那么这种美丽也无疑是狭隘和偏执的。

让人产生不满足的社会

看了《看上去很美 整容手术在中国》这本书,就更加明白了自己所不安的点。这种狭隘和偏执的审美,实质上是一种消费主义和享乐主义之下的霸权。现代的社会不断刺激人们的欲望。最早期是物质,通过很多的广告,告诉人们什么才是标配的生活。广告中的画面都那么完美,仿佛在告诉人们,普通的生活也需要有跑车、大房子、上私立学校的子女还有各种名牌的家电;后来又有很多奢侈品的广告,成功人士一定会有名牌的手表、包包、皮鞋……当物质欲望逐渐消散,就会从精神上入手,有各种各样的课程广告,在煽动人们参与。仿佛只要不参与这些课程,就无法成为一个成功的人,无法有足够的竞争力面对社会。

后来就用“不满”去刺激人们的消费,要成为一个“普通的人”,你不仅要拥有相应的物质,精神,而且你还需要时刻去健身房,锻炼出肌肉,还要服用保健品,使用名牌化妆品才可以。一旦你没有进行这些消费,你就会成为一个不自律,不健康的人,甚至病魔也会开始向你招手。大量的人为了健康而进入健身房锻炼肌肉,购买高昂的产品来维持青春……

电视上的演员经过了重重挑选,都是美貌和身材俱全的人。他们在电视上演着日常的生活,仿佛这就是生活应该有的样子。人们在看电视剧的时候也会产生很多的心理落差,为什么我不可以像Ta那样美丽帅气,为什么我不可以像Ta那样住在大房子,为什么我不可以像Ta那样生活得有这么多人跪舔?这就造成了很多的焦虑,人们就会追随这些电视荧幕上的虚假生活。似乎没办法到达这样的生活,就是失败的人生。

这就是消费主义,你只有通过消费才能解决问题。只要你愿意消费,你可以收获任何东西,名利、地位可以通过购买奢侈品获得,男人的瞩目可以通过消费化妆品获得,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通过去昂贵的度假村消费获得……

虚幻的权力感

整容也是在这样的消费主义之下的产物,广告的价值观是:你不够美,但只要你愿意整容,你就能获得男人的瞩目;你不够高,但只要你愿意做手术,你就可以达到招聘的标准……而社会上无论是婚恋市场,还是资本市场的外貌歧视也非常普遍,和消费主义结合起来,正好刺激一帮在社会转型期忧虑的女性。短期来看,这些女性确实可以获得更好的社会资源,可以在婚恋和工作上有更好的“筹码”。但是从长期来看,这是一种对消费主义的妥协和认同,最终无疑是更加助长了消费主义。美的标准一旦限定,将会有更多的女性因为不符合标准而被淘汰,也“需要”被改造成社会想要的样子。

无论是整容也好,还是其他消费行为,都能给人带来自由的感觉。人们在购物的时候,物品都供自己挑选,加上刷卡的一瞬间,购物本身就能够感觉到无限的权力。除此之外,由于消费文化的驱使,购物还让人有了一种象征意义。我买了,不仅代表我有能力买,更是代表我已经是某个社会阶层的人,拥有某种社会地位。尽管这种想法只是广告中的虚幻。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自由?

这种自由,只是“结构内的自由”。也就是说,我们的这种自由,其实也不过是消费社会赋予我们的。我们之所以感受到自由,那是因为我们本身就推崇消费主义。我们认为买东西可以有权力感,我们认为购买车子房子可以获得社会地位,我们认为消费是自由的,让自己体验到无上高贵的生活……可是一旦我们内心并没有推崇消费主义,我们在购物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到自由,而只是很普通的消费本身。

就好像在应试教育价值观之下:分数至上。相信并认同(或者仅仅是不得不遵从)这套价值观的人,考取高分会无限的快乐。一旦脱离了应试教育(比如你已经离开高考,或者你从事的工作完全不需要考试),那么即使再次在考卷上考了满分,你所获得的成就感会大幅减少,甚至会觉得不过如此,毫无意义。因此,一旦我们从根本上没有认同消费主义,那么也不会认为这样的整容、消费是一种自由。

相反,这种自由是一种束缚,做得越多,就越需要更多。消费的自由感只是一个瞬间,我们要获得更多的自由感,只能从无限消费中不断沉迷。到了最后,我们就会进入到,没有消费就浑身不自在的状态,好像吸毒一样。这样所以为的自由,不过是在毒品之内,可以选择吃哪一种毒品的自由。根本的毒瘾没有去除,我们说自己是自由的,岂不是可笑?

关键的原因还是人们没有足够理智,认清这样的社会真相。也不愿意,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思考自己行为背后的社会机制。即使思考过后,这样的社会我们还是无力改变,但是至少我们可以让自己生活得更加理智幸福。如果我们真正明白什么是自己最最最需要的,什么是别人赋予我们,让我们觉得自己好像想要的。就会生活得很睿智而简约,这也会让我们的生活更加平和,贴近自己的内在。

对人生和世界的思考和探索,我想是非常重要的学问。

  《看上去很美》读后感(六):只是看上去很美

  通过在北京为期一年的田野调查(在2006年8月至2007年7月期间,文华在北京走访了42家整形诊所与医院以及12家非法进行整形手术的美容院,并成功地采访了58位年龄在16至55岁之间的中国女性),文华在《看上去很美:整形美容市场在中国》(英文版于2019年出版)中提出,“不管将女性的整形美容决定完全视为一种社会强迫,还是完全看作是个人的自由选择,都是把问题过于简单化了”(第85页)。文华认为,那些决定接受整形美容手术的女性既不是缺乏主观能动性的“文化傻瓜”(cultural dope),也不是能够随心所欲地对自己的身体“做出任何决定”的人(文华认为,女性对整形美容手术的“自由选择权”有可能仅是一种“虚假意识”,第83页)。

  我最喜欢的是文华挑战“西方中心主义”(Western-centrism)式的审美标准的章节。时至今日,我们依然会听到诸如“中国年轻女性正想办法让自己看起来像白种人,希望以此获得成功”这样的声音(第211页所引Associated Content内容)。这种西方中心的、带有种族刻板印象的(racial stereo-typing)观点认为,双眼皮是白种人独有的特征,而东亚人只能通过双眼皮贴甚至是手术去尽力模仿白种人。(我照了照一下镜子,笑了。)不过,文华的研究表明这种看法是错误的。事实上,虽然有一部分中国女性出于想要变得“洋气”而选择做双眼皮手术(第212-213页),但是很多其他的中国女性有更为实际的考量;“我想要更有活力的样子”(第215页)、“单眼皮化眼妆太麻烦了”(第216页)、“在中国,我们觉得大眼睛好看”(第219页),这些都可以是驱使中国女性去做双眼皮手术的原因。另外,文华还通过一个极为简短的文化史回顾说明,曾为传统中国社会所推崇的杏眼逐渐被革命女性的浓眉大眼所取代(也许大眼代表着一个人能够洞察意识形态上的问题?),成为了中国人心目中的“理想型”。

  不可否认的是,《看上去很美》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入口,使我们得以更好地去理解当代中国社会中和女性身体相关的欲望和焦虑,然而它却并未能够把问题讲得深入透彻。由于存在下文将要说到的两大问题,我认为《看上去很美》不是一个让人满意的人类学研究;尽管文华在书里面提出了一些有意思的观点和问题,这本书不能够为我们提供更具有洞察力的见解。

  首先,文华似乎对引用的材料缺乏必要的严谨性和批判性。譬如在讨论中国的性别规范时,文华引用了北京大学妇女研究中心在2004年所做的一个网上调查。根据书中给出的信息,一共有2493人参与了这次调查,并提供了896份“有效回答”,而在那些提供了“有效回答”的参与者当中有71.7%是女性(第111页)。看到这里,我不禁产生了一系列的疑问:

  - 调查参与者的年龄区间、地域分布、收入水平如何?

  - 为什么提供了“有效回答”的参与者绝大部分是女性?比例如此失衡的原因是什么?是本来就很少男性参与这个调查,还是大多数男性提供的回答都“无效”呢?假如是后者,那么

  - 界定“有效回答”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我决定顺着文华提供的引注信息在谷歌引擎上进行搜索,希望能够弄清楚这个网上调查的方法以及对结果的筛选标准。然而,不论是“北京大学妇女研究中心”还是“Women of China”,这两个关键词都无法把我引向我预想中的结果,我只能将回到原文进行求证的想法暂时放在一边。(在这么多年之后,“北京大学妇女研究中心”似乎已经改名为“北京大学中外妇女研究中心”,这是可以理解的。至于Women of China这个刊物,我估计是由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主办的《中国妇女》英文月刊。)

  仅仅在两页之后,文华再次引用一个网上调查来支持自己的论点(第113页)。同样地,文华似乎并未对这项由CCTV下属的益派市场咨询有限公司和新浪网于2005年联合开展的调查产生怀疑:她在书中仅仅引用了这次调查所得出的结论,而并未在注释当中交代关于这次调查在方法论上的任何信息。我们甚至不知道益派和新浪方是否有将同一个IP地址提交的结果排除在外。(必须要说明的是,这本书的校对实在很一般。)

  当然,在某些时候,文华展现出一个“八卦”(褒义)的人类学学者所应有的怀疑和批判精神。对姜女士的个案的讨论(第125-130页)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20世纪80年代毕业于中国师范大学中国文学专业的姜女士在90年代初碰上了中国私营经济蓬勃发展的浪潮,毅然决定从公务员岗位上跳出来,投身一家私营的广告公司,并最终成为中国“新富阶层”或是“富人精英”中的一员。面对文华的采访,姜女士将自己接受抽脂手术的原因归结到工作和社会地位上。“作为一个我这种位置上的女人,当然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广告业讲的就是形象”,“懒散的中年妇女形象肯定与我的社会地位不相符”(第127页)。在姜女士的叙述当中,她的职业和社会地位既允许也要求她通过整形美容手术去“买到年轻的样子”。然而,姜女士的“朋友”李女士却否认了这种说法:“你真的以为她冒着大的险只是因为有钱吗?她这样做也是为了婚姻!她之所以愿意冒险,是因为发现她丈夫包了一个年轻女孩当‘二奶’”(第129页)。不管这种“小道消息”是真是假,它都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在当事人叙事之外的可能性,让研究者不被受访者牵着鼻子走。可惜的是,在其他的时候,文华都很少去怀疑甚至是挑战材料以及受访者本人的话语。在讨论“中国第一人造美女”郝璐璐的时候,文华笔下的郝璐璐与郝璐璐本人想要向社会展示的形象其实并无二致:自信、理性、独立。可是,假如郝璐璐对整形的效果以及这场手术所带来的社会效应完全没有丝毫焦虑,那么为什么她需要在不同媒体上反复确认自己的身体自主权呢?

  《看上去很美》的第二个问题,在于它没有顺着一些蛮有意思的观点继续深挖,使得各个章节的结论流于无趣平庸(这个问题在书的后半部分更为严重)。举个例子,在讨论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文华恰当地将女性礼仪人员的具体选拔标准(如“眼睛总长度为脸部的十分之三”或者是“两眉与眼间的距离位面部长度的十分之一”)和身体政治(body politics)概念联系起来(第179-183页)。文华认为,通过这一系列的标准,国家权力不仅利用强大的宣传工具——奥运会——重新定义了所谓的“东方美”,提升所谓的“国际形象”和“软实力”,更实现了对女性身体的再度规训。诚如文华所说,在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女性逐渐从“革命者的身体”之中解脱出来。虽然她们旋即被裹挟到一种“消费者的身体之中”,但是新一代中国女性起码可以大胆地追求“铁姑娘”以外的形象。不过,从这些苛刻甚至是奇葩的选拔标准中我们可以看出,国家权力从未停止对女性(其实是所有人)身体实施规训的努力。

  我本来期待文华能够顺着身体政治这条脉络,去比较“奥运标准“和整形美容市场的“主流标准”(譬如郝璐璐所采用的)之下的两种美。我会想知道,这种官方定义的“东方美”究竟在市场上有多大的影响力?有多少女性消费者会认同并且根据“鼻子的宽度为面部宽度的十分之一”这样的标准去改变自己的相貌?假如这个“官方标准”和(必然为复数的)“市场标准”之间存在差别,那么这说明了什么呢?在更大的层面上,这种官方定义的“东方美”和经由西方电影以及时尚杂志传入的(同样为复数的)“西方美”之间的差异,体现了官方怎样的民主主义式的审美以及它对西方的某种奇怪而片面的迷思呢?令人惋惜的是,文华并没有回答这其中任何一个问题,而是在引用了几份二手材料之后就终止了自己的讨论。

  “本土的和国际的”一节同样让人感到遗憾。在讨论中国女性对白皮肤的追求时,文华通过文化史的回顾,来证明中国女性对白皮肤的喜爱实属“古已有之”。她正确地指出,对古代的中国女性来说,白皮肤“象征着精致,因为只有出身于富庶之家的女性才有可能远离阳关的照射,深居内闱之中安心学习女红和琴棋书画。换句话说,白皮肤“暗示着女性的地位和教养”。(从这个角度来看,在某种程度上白皮肤和“三寸金莲”都是一种社会身份的在女性身体上的表达。)而当代中国社会继承了这种对白皮肤女性的喜爱,以致于很多人“会震惊于中国女性为躲避日晒、保持白皙而做的努力”。

  不过,令我疑惑的是,文华在肯定了中国文化传统的影响的同时,却排除了种族意识在构建这种白皮肤喜好当中所扮演的角色。大概是因为中国很多个世纪以来都是一个由单一民族(汉族)为主体的国家,中国人的种族观念或多或少都是本质主义的(essentialist)的。直到如今,很多我们父母辈甚至是同辈的人,都会因为在西欧看见数量众多的黑人和阿拉伯人而大惑不解:这些“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怎么都“堕落至此”了呢?另外,最晚在中国对外开放之后,中国东南沿海地区与其他有色人种在经济和文化上的交流愈趋频繁,中国人对非白种人、非黄种人群体的歧视也随之变得强烈。(其实,对中国社会内部的有色人种的歧视也许早已有之,只是我对中国近现代的历史了解很少,不敢胡说。)譬如,在当代中国的各类广告中,白人几乎都是高贵、典雅和时尚的象征,从他们的生活方式到他们的相貌、身材都是值得所有广告受众(当然是中国人)去追求的。相反,有色人种在广告中的出镜率则少得可怜;而当他们真的出现在广告里面的时候,他们只可能是一个undesirable的象征。(我还记得在某品牌洗衣产品几年前的一个广告中,一个中国女性往一个黑人男性嘴里塞了一个洗衣溶珠之后,顺势将他扔到洗衣机里面,洗衣程序结束之后,之前的黑人男性被“洗白”成一个皮肤白皙的中国男性。)大量的生活经验和例子都可以告诉我们,当今中国社会确实存在一种歧视非白种人、非黄种人的“种族等级制(racial hierarchy)”,而这个基于肤色的等级制与当今中国社会的“美白热”之间虽未必构成直接的因果关系,但是我们大概是不能将它的影响简单地排除在外的。我不清楚文华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作出中国社会对白皮肤的偏好“很少和种族挂钩”这样的判断。

  总的来讲,《看上去很美》读起来更像是报纸杂志里面的“记者调查”文章,而不是一个我期望中的人类学研究。不可否认的是,它提出了一些有意思的观点,促使我们去反思“非赋权即压迫”的二元论观点,并且从一种更为复杂、多元化的眼光去看待和理解那些接受整形美容手术的中国女性。不过,文华对受访者和二手材料的处理缺乏严谨和必要的批判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这本书还挺有启发性的论点。同时,由于很多时候文华对一些观点的讨论仅是“浅尝辄止”,使得这本书(尤其是后半部分)在结构上显得松散,在内容上显得缺乏深度。

  《看上去很美》读后感(七):从人造美女到网红滤镜:中国人的二十年变美路

  原文首发于界面文化

  去年8月,某医疗美容与健康服务平台发布的一份《医美行业白皮书》显示,2019年中国医美市场规模或达2245亿元,同比增速27.57%,未来五年中国医美仍将保持20%的年增速,这意味着在不久后的将来会有上亿人消费医美产品。从整容的目的来看,从毕业求职到恋爱结婚,从产后修复到衰老预防,整形美容已经进入了女性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报告还显示,中国社会有超6成人对医美持正面态度,近两年的消费数据也表明00后对医美大量消费的趋势已初露端倪。据这份白皮书估算,中国医美消费还有近6倍增长空间。

  无论是在北京上海的购物中心里,还是三四线城市的步行街上,我们总能看到外貌风格相似的女性:高山根、大欧双(欧式平行双眼皮)、粗直眉、锥子脸——人们把这一类相貌特征称为“网红脸”。与之相对应,各大医院和医美机构也推出了相应的网红整容套餐:双眼皮、开眼角、鼻综合、全脸脂肪填充、隆下巴、玻尿酸丰唇、瘦脸针……

  在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博士文华看来,从整容业刚兴起的新世纪初到现今,中国整容市场的变化是巨大的。在她做田野调查的2006年和2007年,人们还以“人造美女”这一名词称呼那些通过整容手术改造身体的女性。在《看上去很美:整形美容市场在中国》一书中,文华追溯了整形美容在中国兴起的源头。她提到,国内对整形美容的关注始于2003年,掀起这一潮流的是有中国第一位“人造美女”之称的郝璐璐。郝璐璐是伊美尔整形医院举办的“美人制造工程”活动的参与者,这场活动旨在通过多次免费手术,将一个相貌平平的女性打造成五官精致完美的人造美女,以此来达到宣传整容效果和推广医院业务的目的。在这家医院的赞助下,郝璐璐全身上下接受了几十项整形美容手术,总价值共计四十万元,包括割双眼皮、鼻形改良、脸部轮廓纠正、去眼袋、提臀、隆胸、腹部和大腿抽脂术。截至2003年12月,在她手术结束后仅6个月的时间里,有超过300家中国媒体报道了郝璐璐的故事,她不仅受邀到CCTV录制节目、被《北京周末》评为“2003年度人物”之一,还被很多美容诊所和医院邀请出席商业活动,甚至得到了两个电影角色。

人造美女郝璐璐

  郝璐璐的成名给伊美尔整形医院带来了巨大的宣传效果,一时间,各大整形医院纷纷模仿这一营销案例,挑选普通人做整形美容手术,并将整容后的女性作为自己的形象大使进行广泛宣传。大众对整容的关注也促发了美容整形节目在国内的兴起:2004年,环球小姐中国大赛组委会专门举办了人造美女选美大赛;2005年,湖南经济电视台播出了整形选秀节目《天使爱美丽》;2006年,齐鲁电视台播出了整形美容手术电视真人秀《灰姑娘与天鹅》,该节目由郝璐璐主持——这些节目反过来也推动着整形美容概念更大范围的传播和流行,并不断引发各类大大小小的社会讨论。

  从2003年的郝璐璐事件至今,十几年过去了,中国整形美容市场发生了哪些改变呢?首先,整容这一身体改造行为不再是被大众热议的奇观,而已然在一次次话语实践中被纳入日常景象;“人造”二字早已退居幕后,成为一个无需特意提醒即可心领神会的特性,或者干脆转换面貌,以“医美”“微调”等形式出现;新媒体和社交媒体的崛起也拉近了人们同这一医学操作的距离,整形手术的复杂性与风险在传播过程中被不断淡化,愈来愈多人跃跃欲试;市场与技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心中的美丽标准,也使得审美同质化倾向不断加剧,“宁可美得千篇一律,也不要丑得与众不同”的话语在社交网络上广泛流传。在对个体选择更加包容的同时,我们或许也需要更深入地反思中国整形美容市场:是什么在促使越来越多的人进行身体改造实践并日常化这一医学操作?又是什么让我们的身体改造标准变得越来越单一?

  外形焦虑与社群鼓励:身体改造是如何快餐化的?

  在整容业兴起的新世纪初,媒体话语是女性进行身体改造实践的重要推动力量。在《看上去很美》一书中,作者文华写道,在她进行田野调查的2006年前后,她观察到,坐在医院等候整容的女性常常翻看《ELLE》《VOGUE》等时尚杂志,这些杂志上充斥着年轻、苗条、白皙的女性身体照片,并往往配有“你也可以成为她们”“时尚模特的保养圣经”等标题,暗示这些形象才是女性理想身体的样貌,杂志上同时还刊登着针对抵抗衰老和创造美貌等新产品和新技术的广告,整容手术位列其中。当女性将自己的身体与杂志上的身体进行对比时,对身体的不满和焦虑就会被激发出来,而广告提供的整容产品正是杂志为她们预设的一套解决方案。文华注意到,很多女性在整容之前会给医生看杂志上娱乐名人的照片,告诉医生她们希望变成哪位明星的样子,她们声称:“我想和杂志那些女人一样美。”

  媒体话语也推动了美容整形手术这套身体改造技术的逐渐日常化。文华提到,早在2005年2月的《时尚芭莎》杂志中,一篇题为《上流社会的美容快餐》的文章就提出了“快餐式整容”的概念。文章写道,“来自美国上流社会的整形美容快餐的潮流正经日本和韩国接近我们。最前沿的美容……从自己动手变成了让专家来做,从漫长而艰辛地等待累计效果变成了瞬间收获的喜悦。在这个快餐时代,用一顿午餐的时间变美不再是无法想象的梦。关键是要正确地点餐。”“快餐式整容”指的是微创型整容,往往是通过注射药物改变面部特征,包括肉毒素瘦脸瘦腿、填充剂注射、自体脂肪移植充填、面部微吸脂、美白针等项目。时尚杂志声称,用户花一顿饭的时间就能完成身体改造手术,没有疤痕,方便快捷——用“快餐”这种日常简单而方便快捷的商品比喻整容手术,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整容在医学伦理上的争议与技术上的复杂性。在这类话语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人逐渐放下安全性等一系列顾虑,将选择一个有风险的医学操作仅仅看作是选购一种日常商品。

  类似的媒体话语如今仍然充斥在我们的生活中,所不同的是,十几年过后,杂志、电视等单向性传播的传统媒体逐渐被网络时代的新媒体和社交媒体取代。这类新型媒体能够对用户体验做出及时反馈,计算并定向推送用户感兴趣的内容,用户与用户之间也可以通过发帖、留言、点赞等形式随时互动,它们不仅让人们方便快捷地获取内容,还营造出了某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社区感。

  以前文提到的某整容机构的APP为例,在用户初次进入应用界面时,页面会自动弹出众多美丽女性的图片拼贴及整容关键词,比如“眼部综合”“隆鼻”“下巴”等,用户点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后,系统将自动为其匹配推送内容和整容医院。人们只需要滑动指尖,就能看到全国大部分整形美容医院及其医生配备、服务、价格及特点,在进行对比和选择之后,用户可以一键联系医院,预约整容时间。如果对自己所需要的服务犹豫不决,用户还可以点击“召唤魔镜帮我选”按钮,此时只需对准自拍镜头,AI将进行快速脸部识别,诊断出这位用户需要整形的部位。除此之外,每个医院条目中都有用户评价版块,消费者会贴出自己的手术体验、心路历程以及整容为其生活带来的巨大改变——常常是一个丑小鸭变天鹅的故事。与平台广告不同,这些体验、评价和故事是普通用户之间的平行交流,令大部分在此寻求整容服务的人感到信任,也增强了摇摆不定者的决心。此类APP的设置对用户的刺激和鼓励成就了一套闭环营销模式:理想身体展示——身体焦虑诱发——用户话语鼓吹——新欲望产生——一键下单产品。

  在白皮书中,该整容机构提及了平台自身对中国整容市场的改变以及对未来新型整容模式的构想。白皮书认为,平台打破了传统的整容方式,即消费者主动向人提及改善意愿后,被美容院、会所的“朋友”引导,进入实体整形医院进行服务咨询。在现有媒介的帮助下,整容成为了一种更便捷、自主性更强的产品,当下的消费者往往是先看到明星、网红、周边的人变美,然后到第三方平台搜寻服务、在线下单,再选择时间前往医院即可。该机构还设想了一个未来场景,即消费者直接使用“魔镜”,通过AI面诊,参照测试结果及相应推荐选购自己所需产品,并做到价格分级,让绝大多数人可以负担。这一直白的构想不仅意图让整容成为人人都可消费的身体改造活动,看似个性化定制的AI面诊背后所隐藏的量产逻辑也为理想身体建立了一套单一的标准和模型。不难想见,在技术设定的统一标准之下,相似的脸将如流水线一般被一张张制造出来。

  网红经济与美图工具:美丽为何越来越趋同?

  “范冰冰和Angelababy是娱乐行业发展十年的界限,她们是各自时期的整容范本,很多人可能拿她们的照片去医院(整容),因为她们当时是最有流量、最有话题性的明星。” 《美丽的标价》翻译者、时尚行业从业者张皓在接受《Vista看天下》采访时说,这两位明星的外貌特征——双眼皮、锥子脸、高山根——从几年前开始渐渐成为了人们争相效仿的对象。

  2019年之后,随着直播行业兴起,符合这些特征的网红脸更是被推上了潮流顶端。在直播中,一张受大众审美欢迎的网红脸是获得打赏的重要砝码,网红主播一夜被打赏两千万的新闻不断撩拨刺激着人们的神经。据《新华每日电讯》报道,成都一家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在招聘网络主播时宣称,“不整容的话8000元保底,整容的话1万元保底。”将整容与薪水直接挂钩,网红脸成为了重要的商业资本。

  在直播之外,网红带货潮流也长盛不衰。一些网红淘宝店人气惊人,在2019年的“双11”活动中,销量排名前十的女装店铺中网红店铺占到7个。以网红张大奕为例,在2019年的“双11”期间,她的服装店在28分钟内成交额就破亿,问鼎淘宝女装类第一。网红们自己担纲模特,出售打着“XX同款”“XX私物”旗号的服饰和美妆产品,数以万计的粉丝们踊跃购买,模仿着她们的穿衣风格、妆容甚至外貌特征。伴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消费热情,加之网红嫁明星的消息频频传来,网红脸审美广泛流行开来。

  某整形外科医生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表示,以前,女性拿着明星照片作为整容的参考标准,到了现在,他们更希望照着网红的样子整容。越来越多的整容医院推出了“网红整容套餐”,消费者无需在众多选择中苦恼,一套手术就可打造成“标准脸”。《看上去很美》一书提到了一项零点研究咨询集团开展的调查:新世纪初期,有整容意愿的女性中有32.9%想做改善脸型的手术,29.1%希望改进眼睑,“更具体来说,鹅蛋脸和双眼皮是这些女性最希望拥有的,”文华写到。而上文提到的白皮书显示,当前整容手术最受欢迎的前五大项目分别是埋线提升、切开双眼皮、自体脂肪全脸填充、吸脂瘦大腿、鼻综合——其中4/5是“网红整容套餐”中的项目。人们对理想身体的想象就这样“网红化”了,什么是美丽的问题得到了一个唯一标准答案。

  另一方面,技术也促进了大众审美的同质化趋势,对身体不同部位的量化改造被美图软件推到了极致。诺丁汉特伦特大学社会学与传播学教授迈克·费瑟斯通在著作《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中提到了日常生活审美化(the aestheticization of everyday life)的概念,在解释这一概念时,其中一个关键层面便是“充斥于当代社会日常生活之经纬的迅捷的符号与影像之流”。几十年过去,各类美图工具软件在中国的流行将这一学术名词演绎成了每个人触手可及的现实。BeautyCam美颜相机在2019年3月发布的一项调查数据显示,有42%的人表示自己会使用一个以上的软件修图,修图时间在30分钟以上的人占到了20%。美颜相机进一步证实并推动了费瑟斯通说的“大众对于自身与周遭生活越来越趋于美化的装扮”,并加剧了“人的审美化”。

  如今,从美图秀秀到抖音滤镜,各式各样的美颜相机已经深深嵌入我们的生活。它们能够快速自动识别脸部,遵循着参数化的逻辑对身体影像进行修饰;人们只要按下“一键修饰”按钮,便会拥有更大更闪的双眼、线条精致的脸蛋和光滑白皙的皮肤,我们的身体和面容在标准化与程序化的操作中美得越来越相似。在美图软件背后,一系列自动运作的代码将身体特征量化成数字,通过分析何处脱离了标准范围来进行自动减除或增添,直到用户的每一个身体部位都符合预先设定好的“美丽标准”。一方面,美图软件以大众审美为基础进行设定和操作,另一方面,软件本身的量化生产也反作用于用户审美,在美图工具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人们愈发向往被标准化修饰过的身体,技术就这样隐蔽而深远地改造着人们的审美。正如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王德胜在《视像与快感》一书中所说,“如果说,视像的生产强化了当代技术对于人的日常生活的介入,那么,通过视像的生产,当代技术前所未有地在人的日常审美领域获得了自己的美学话语权。”从整容到P图,在获得美学话语权的同时,我们真的变美了吗?

  《看上去很美》读后感(八):从人造美女到网红滤镜:中国人的二十年变美路

  去年8月,某医疗美容与健康服务平台发布的一份《医美行业白皮书》显示,2019年中国医美市场规模或达2245亿元,同比增速27.57%,未来五年中国医美仍将保持20%的年增速,这意味着在不久后的将来会有上亿人消费医美产品。从整容的目的来看,从毕业求职到恋爱结婚,从产后修复到衰老预防,整形美容已经进入了女性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报告还显示,中国社会有超6成人对医美持正面态度,近两年的消费数据也表明00后对医美大量消费的趋势已初露端倪。据这份白皮书估算,中国医美消费还有近6倍增长空间。

  无论是在北京上海的购物中心里,还是三四线城市的步行街上,我们总能看到外貌风格相似的女性:高山根、大欧双(欧式平行双眼皮)、粗直眉、锥子脸——人们把这一类相貌特征称为“网红脸”。与之相对应,各大医院和医美机构也推出了相应的“网红整容套餐”:双眼皮、开眼角、鼻综合、全脸脂肪填充、隆下巴、玻尿酸丰唇、瘦脸针……

  在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博士文华看来,从整容业刚兴起的新世纪初到现今,中国整容市场的变化是巨大的。在她做田野调查的2006年和2007年,人们还以“人造美女”这一名词称呼那些通过整容手术改造身体的女性。在《看上去很美:整形美容市场在中国》一书中,文华追溯了整形美容在中国兴起的源头。她提到,国内对整形美容的关注始于2003年,掀起这一潮流的是有中国第一位“人造美女”之称的郝璐璐。郝璐璐是伊美尔整形医院举办的“美人制造工程”活动的参与者,这场活动旨在通过多次免费手术,将一个相貌平平的女性打造成五官精致完美的人造美女,以此来达到宣传整容效果和推广医院业务的目的。在这家医院的赞助下,郝璐璐全身上下接受了几十项整形美容手术,总价值共计四十万元,包括割双眼皮、鼻形改良、脸部轮廓纠正、去眼袋、提臀、隆胸、腹部和大腿抽脂术。截至2003年12月,在她手术结束后仅6个月的时间里,有超过300家中国媒体报道了郝璐璐的故事,她不仅受邀到CCTV录制节目、被《北京周末》评为“2003年度人物”之一,还被很多美容诊所和医院邀请出席商业活动,甚至得到了两个电影角色。

2005年8月22日,享有“中国第一人造美女”之称的北京女孩郝璐璐亮相新闻发布会,宣布今年下半年将赴加拿大多伦多学习英文和影视表演课程,并参加蒙特利尔电影节。(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郝璐璐的成名给伊美尔整形医院带来了巨大的宣传效果,一时间,各大整形医院纷纷模仿这一营销案例,挑选普通人做整形美容手术,并将整容后的女性作为自己的形象大使进行广泛宣传。大众对整容的关注也促发了美容整形节目在国内的兴起:2004年,环球小姐中国大赛组委会专门举办了人造美女选美大赛;2005年,湖南经济电视台播出了整形选秀节目《天使爱美丽》;2006年,齐鲁电视台播出了整形美容手术电视真人秀《灰姑娘与天鹅》,该节目由郝璐璐主持——这些节目反过来也推动着整形美容概念更大范围的传播和流行,并不断引发各类大大小小的社会讨论。

  从2003年的郝璐璐事件至今,十几年过去了,中国整形美容市场发生了哪些改变呢?首先,整容这一身体改造行为不再是被大众热议的奇观,而已然在一次次话语实践中被纳入日常景象;“人造”二字早已退居幕后,成为一个无需特意提醒即可心领神会的特性,或者干脆转换面貌,以“医美”“微调”等形式出现;新媒体和社交媒体的崛起也拉近了人们同这一医学操作的距离,整形手术的复杂性与风险在传播过程中被不断淡化,愈来愈多人跃跃欲试;市场与技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心中的美丽标准,也使得审美同质化倾向不断加剧,“宁可美得千篇一律,也不要丑得与众不同”的话语在社交网络上广泛流传。在对个体选择更加包容的同时,我们或许也需要更深入地反思中国整形美容市场:是什么在促使越来越多的人进行身体改造实践并日常化这一医学操作?又是什么让我们的身体改造标准变得越来越单一?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外形焦虑与社群鼓励:

身体改造是如何快餐化的?

  在整容业兴起的新世纪初,媒体话语是女性进行身体改造实践的重要推动力量。在《看上去很美》一书中,作者文华写道,在她进行田野调查的2006年前后,她观察到,坐在医院等候整容的女性常常翻看《ELLE》《VOGUE》等时尚杂志,这些杂志上充斥着年轻、苗条、白皙的女性身体照片,并往往配有“你也可以成为她们”“时尚模特的保养圣经”等标题,暗示这些形象才是女性理想身体的样貌,杂志上同时还刊登着针对抵抗衰老和创造美貌等新产品和新技术的广告,整容手术位列其中。当女性将自己的身体与杂志上的身体进行对比时,对身体的不满和焦虑就会被激发出来,而广告提供的整容产品正是杂志为她们预设的一套解决方案。文华注意到,很多女性在整容之前会给医生看杂志上娱乐名人的照片,告诉医生她们希望变成哪位明星的样子,她们声称:“我想和杂志那些女人一样美。”

《看上去很美:整形美容手术在中国》文华 著 刘月 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9-5

  媒体话语也推动了美容整形手术这套身体改造技术的逐渐日常化。文华提到,早在2005年2月的《时尚芭莎》杂志中,一篇题为《上流社会的美容快餐》的文章就提出了“快餐式整容”的概念。文章写道,“来自美国上流社会的整形美容快餐的潮流正经日本和韩国接近我们。最前沿的美容……从自己动手变成了让专家来做,从漫长而艰辛地等待累计效果变成了瞬间收获的喜悦。在这个快餐时代,用一顿午餐的时间变美不再是无法想象的梦。关键是要正确地点餐。”“快餐式整容”指的是微创型整容,往往是通过注射药物改变面部特征,包括肉毒素瘦脸瘦腿、填充剂注射、自体脂肪移植充填、面部微吸脂、美白针等项目。时尚杂志声称,用户花一顿饭的时间就能完成身体改造手术,没有疤痕,方便快捷——用“快餐”这种日常简单而方便快捷的商品比喻整容手术,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整容在医学伦理上的争议与技术上的复杂性。在这类话语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人逐渐放下安全性等一系列顾虑,将选择一个有风险的医学操作仅仅看作是选购一种日常商品。

  类似的媒体话语如今仍然充斥在我们的生活中,所不同的是,十几年过后,杂志、电视等单向性传播的传统媒体逐渐被网络时代的新媒体和社交媒体取代。这类新型媒体能够对用户体验做出及时反馈,计算并定向推送用户感兴趣的内容,用户与用户之间也可以通过发帖、留言、点赞等形式随时互动,它们不仅让人们方便快捷地获取内容,还营造出了某种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社区感。

  以前文提到的某整容机构的APP为例,在用户初次进入应用界面时,页面会自动弹出众多美丽女性的图片拼贴及整容关键词,比如“眼部综合”“隆鼻”“下巴”等,用户点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后,系统将自动为其匹配推送内容和整容医院。人们只需要滑动指尖,就能看到全国大部分整形美容医院及其医生配备、服务、价格及特点,在进行对比和选择之后,用户可以一键联系医院,预约整容时间。如果对自己所需要的服务犹豫不决,用户还可以点击“召唤魔镜帮我选”按钮,此时只需对准自拍镜头,AI将进行快速脸部识别,诊断出这位用户需要整形的部位。除此之外,每个医院条目中都有用户评价版块,消费者会贴出自己的手术体验、心路历程以及整容为其生活带来的巨大改变——常常是一个丑小鸭变天鹅的故事。与平台广告不同,这些体验、评价和故事是普通用户之间的平行交流,令大部分在此寻求整容服务的人感到信任,也增强了摇摆不定者的决心。此类APP的设置对用户的刺激和鼓励成就了一套闭环营销模式:理想身体展示——身体焦虑诱发——用户话语鼓吹——新欲望产生——一键下单产品。

相似的脸将如流水线一般被一张张制造出来(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在白皮书中,该整容机构提及了平台自身对中国整容市场的改变以及对未来新型整容模式的构想。白皮书认为,平台打破了传统的整容方式,即消费者主动向人提及改善意愿后,被美容院、会所的“朋友”引导,进入实体整形医院进行服务咨询。在现有媒介的帮助下,整容成为了一种更便捷、自主性更强的产品,当下的消费者往往是先看到明星、网红、周边的人变美,然后到第三方平台搜寻服务、在线下单,再选择时间前往医院即可。该机构还设想了一个未来场景,即消费者直接使用“魔镜”,通过AI面诊,参照测试结果及相应推荐选购自己所需产品,并做到价格分级,让绝大多数人可以负担。这一直白的构想不仅意图让整容成为人人都可消费的身体改造活动,看似个性化定制的AI面诊背后所隐藏的量产逻辑也为理想身体建立了一套单一的标准和模型。不难想见,在技术设定的统一标准之下,相似的脸将如流水线一般被一张张制造出来。

网红经济与美图工具:

美丽为何越来越趋同?

  “范冰冰和Angelababy是娱乐行业发展十年的界限,她们是各自时期的整容范本,很多人可能拿她们的照片去医院(整容),因为她们当时是最有流量、最有话题性的明星。” 《美丽的标价》翻译者、时尚行业从业者张皓在接受《Vista看天下》采访时说,这两位明星的外貌特征——双眼皮、锥子脸、高山根——从几年前开始渐渐成为了人们争相效仿的对象。

  2019年之后,随着直播行业兴起,符合这些特征的网红脸更是被推上了潮流顶端。在直播中,一张受大众审美欢迎的网红脸是获得打赏的重要砝码,网红主播一夜被打赏两千万的新闻不断撩拨刺激着人们的神经。据《新华每日电讯》报道,成都一家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在招聘网络主播时宣称,“不整容的话8000元保底,整容的话1万元保底。”将整容与薪水直接挂钩,网红脸成为了重要的商业资本。

  在直播之外,网红带货潮流也长盛不衰。一些网红淘宝店人气惊人,在2019年的“双11”活动中,销量排名前十的女装店铺中网红店铺占到7个。以网红张大奕为例,在2019年的“双11”期间,她的服装店在28分钟内成交额就破亿,问鼎淘宝女装类第一。网红们自己担纲模特,出售打着“XX同款”“XX私物”旗号的服饰和美妆产品,数以万计的粉丝们踊跃购买,模仿着她们的穿衣风格、妆容甚至外貌特征。伴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消费热情,加之网红嫁明星的消息频频传来,网红脸审美广泛流行开来。

网红带货潮流长盛不衰(淘宝截图)

  某整形外科医生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表示,以前,女性拿着明星照片作为整容的参考标准,到了现在,他们更希望照着网红的样子整容。越来越多的整容医院推出了“网红整容套餐”,消费者无需在众多选择中苦恼,一套手术就可打造成“标准脸”。《看上去很美》一书提到了一项零点研究咨询集团开展的调查:新世纪初期,有整容意愿的女性中有32.9%想做改善脸型的手术,29.1%希望改进眼睑,“更具体来说,鹅蛋脸和双眼皮是这些女性最希望拥有的,”文华写到。而上文提到的2019整容白皮书显示,当前整容手术最受欢迎的前五大项目分别是埋线提升、切开双眼皮、自体脂肪全脸填充、吸脂瘦大腿、鼻综合——其中4/5是“网红整容套餐”中的项目。人们对理想身体的想象就这样“网红化”了,什么是美丽的问题得到了一个唯一标准答案。

  另一方面,技术也促进了大众审美的同质化趋势,对身体不同部位的量化改造被美图软件推到了极致。诺丁汉特伦特大学社会学与传播学教授迈克·费瑟斯通在著作《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中提到了日常生活审美化(the aestheticization of everyday life)的概念,在解释这一概念时,其中一个关键层面便是“充斥于当代社会日常生活之经纬的迅捷的符号与影像之流”。几十年过去,各类美图工具软件在中国的流行将这一学术名词演绎成了每个人触手可及的现实。BeautyCam美颜相机在2019年3月发布的一项调查数据显示,有42%的人表示自己会使用一个以上的软件修图,修图时间在30分钟以上的人占到了20%。美颜相机进一步证实并推动了费瑟斯通所说的“大众对于自身与周遭生活越来越趋于美化的装扮”,并加剧了“人的审美化”。

对身体不同部位的量化改造被美图软件推到了极致(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如今,从美图秀秀到抖音滤镜,各式各样的美颜相机已经深深嵌入我们的生活。它们能够快速自动识别脸部,遵循着参数化的逻辑对身体影像进行修饰;人们只要按下“一键修饰”按钮,便会拥有更大更闪的双眼、线条精致的脸蛋和光滑白皙的皮肤,我们的身体和面容在标准化与程序化的操作中美得越来越相似。在美图软件背后,一系列自动运作的代码将身体特征量化成数字,通过分析何处脱离了标准范围来进行自动减除或增添,直到用户的每一个身体部位都符合预先设定好的“美丽标准”。一方面,美图软件以大众审美为基础进行设定和操作,另一方面,软件本身的量化生产也反作用于用户审美,在美图工具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人们愈发向往被标准化修饰过的身体,技术就这样隐蔽而深远地改造着人们的审美。正如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王德胜在《视像与快感》一书中所说,“如果说,视像的生产强化了当代技术对于人的日常生活的介入,那么,通过视像的生产,当代技术前所未有地在人的日常审美领域获得了自己的美学话语权。”从整容到P图,在获得美学话语权的同时,我们真的变美了吗?

  参考文献:

  1.文华. 看上去很美——整形美容市场在中国[M]. 2019.

  2.王德胜. 视像与快感[M]. 2008.

  3.刘涛. 美图秀秀:我们时代的“新身体叙事”[J]. 创作与评论, 2019(12):92-94.

  4.阿莫,《捏脸风吹过:ZEPETO背后的虚拟社交与颜值生意》,《界面新闻》2019年12月12日

  https://m.jiemian.com/article/2697621.html?from=singlemessage

  5.董牧孜,《擅长“美图”的中国人,走在自拍时代的前列》,《新京报书评》2019年5月11日

  https://mp.weixin.qq.com/s/gWJCO3Ql_ch1dLtogEuvHw

  6.Li Yuan,《Seeking Online Stardom? First Buy a New Face》,《华尔街日报》2019年4月13日

  https://www.wsj.com/articles/seeking-online-stardom-first-buy-a-new-face-1492083667

  7.《暗访:网红主播如何炼成?有的整容后收入1万保底,有的靠不堪交易快速走红……》,《新华每日电讯》2019年9月6日

  http://finance.sina.com.cn/roll/2019-09-06/doc-ihiixyeu4444895.shtml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撰文:实习生 徐鲁青,编辑:黄月、傅适野,原载“界面文化”。

  《看上去很美》读后感(九):文华:整容是中国人身体焦虑的窗口

  王芊霓 严月茹/文

  1999年,已在北京某国企工作15年的工人,47岁的张女士下岗了,经亲戚介绍,北京一家整容诊所雇佣她当了一名清洁工;200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诊所老板为推广业务,决定找一批中年女性,为她们免费提供年轻化的整容手术,张女士自告奋勇,手术效果不错,那之后她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也因此成了诊所的“活招牌”,紧接着,张女士也从清洁工变为了接待员,工作轻松了,收入也提高了。

  这是文华博士在她今年6月问世的《看上去很美:整形美容手术在中国》一书中记叙的一个个案,“因为丢了‘铁饭碗’,转而通过整容努力吃上‘青春饭’,张女士选择整容,与其说是因为虚荣,不如说是为了实用。”文华如此解读。

  文华早年毕业于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博士师从知名的人类学家,畅销书《香港重庆大厦:世界中心的边缘地带》作者麦高登(Gordan Mathews),之后她长期供职于性别研究与发展方向的国际组织。

  《看上去很美:整形美容手术在中国》是基于她2006年8月到2007年7月在北京为期一年的关于整容行业的田野调查,此前她也曾于2005年8月进行过一个月的初步研究。由于整形的话题敏感又涉及个人隐私和商业机密,文华的田野调查难度不小,她常常被拒绝,还被当成过“间谍” ,最终,她想进各种办法打入了整容行业内部,也找到了几位关键的信息提供者,她共走访了42家整容医院或诊所,采访到了58位女性。

  除了下岗女工,文华还写了一位IT公司经理出于“击败二奶、保卫婚姻”的诉求而花费巨资抽脂的案例,以及一位农村美甲小妹为了成为“城里人”而割双眼皮的个案。“我是把整形背后的焦虑和整个社会的变迁连接在一起来看。”文华说,“这些女性对整性手术的选择实际上是嵌入在社会转型、就业歧视、城乡流动、婚姻家庭和性生活模式变化等社会和文化结构的变革之中的。”换言之,整容是中国人身体焦虑的窗口。

  如果对整容现象做一个热词考古的话,今天我们耳熟能详的“网红脸”一词,倒回到2004年,则被称作“人造美女”。文华这本书用了30多页的笔墨着重讲述中国首位“人造美女”郝璐璐的故事。郝璐璐的全身整形美容手术经由BBC等国际媒体的报道传遍中国甚至世界,曾经引发了关于中国整形美容的公众辩论。文华于2005年的夏天跟随郝璐璐,描述了交织在其整形前后的混杂体验:对美的向往、对潜在风险的害怕、疼痛的苦楚、做手术的决心和对结果的惊喜……

  文华在对郝璐璐的整形经历的追踪后如此评价:整形美容手术同时包含了对身体的利用和解放、也同时包含了对女性的奴役和赋权。

  这样的一个分析会不会过于复杂?立场是不是不够鲜明?距离文华的田野调查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她认为整形美容手术在中国有哪些变与未变的地方?她会建议我们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看待整容呢?带着这些问题,澎湃新闻专访了文华。在这场对话中,我们也谈到了整形背后的身体焦虑的来源,对双眼皮和白皮肤的追求到底是不是中国人“西化”的指征?以及在不久的将来,随着技术进展,整容会不会变得日常化和正常化等有趣的议题。

[对话]

痛并美丽着:整形背后是身体焦虑也是精神焦虑

  澎湃新闻:这本《看上去很美:整形美容手术在中国》的英文版(2019年香港大学出版社出版)是脱胎于你于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完成的博士论文,它的读者群体也主要是学术界,那么翻译成中文之后,你自己期待的读者会包括哪些人呢?

  文华:我觉得无论是学者还是对整容感兴趣的大众都可以成为读者。当然这本书多少会有些理论的痕迹,不过,因为整形美容是一个大众也很关注的话题,我希望不论是从事性别研究的学者,还是研究生或本科生,以及其他对这个议题感兴趣的普通大众,都能成为读者。

  澎湃新闻:怎样去理解《看上去很美》的书名?时隔六年,这本英文原作的中译版终于问世,你会担心它可能有些过时吗?会不会有觉得遗憾的地方?

  文华:英文版的书名是“购买美丽Buying Beauty”,和中文版的书名不一样。有点遗憾的是,如果之前给中文版加一个序的话,我想可以简单梳理从我做调查的2006年前后到现在,中国整形美容市场哪些变了,哪些没变,以及如何在现在的语境下看整形美容,这样的话可能就会跟现在的读者产生更多共鸣。

  澎湃新闻:那么,这十三年来,整形美容这个现象有哪些变和不变的地方?

  文华:变化的是,不单女性在整形,越来越多的男性也在整形,据说比例已经达到了15%左右;此外,整形更普遍了,也出现“网红脸”这样一些现象;还有,原来整形是通过整形医院,但是现在有了各种整形APP,这都使得整形的营销更加无处不在。例如,现在通过一个APP软件,你可以用手机在线咨询、下单,当然做手术还是要去医院或者诊所。做完手术,可以再更新“整容日记”。这些日记,很多都是讲手术如何成功,如何赋予我信心,如何给予我力量,然后“如何走上了人生颠峰”,有着很类似的叙事。也就是说,整形APP打破了人们日常生活“线上”和“线下”的边界,而这些整容故事不断地在提醒人们通向“美丽”和“成功”的道路。整容的市场化程度越来越深,技术也越来越先进快捷,例如微整形的流行,不需要住院,甚至在午休时间就能完成。

  澎湃新闻:哪些是没变的呢?

  文华:整形的营销手段更花哨了、形式更多样了、市场化程度更深了,但整形背后是消费主义对欲望的塑造这一本质是没变的。其实消费主义最大的特点就是欲望的制造。你不断购买的东西不一定是你“必需的”,而是你“想要的”,是不断被制造出的新的欲望。消费主义让我们始终想要多一件东西,只有这样市场才能不断扩张,这是消费主义的逻辑。

  在消费文化中,身体被认为是快乐的载体,肉体之美成为被礼赞的主题。消费主义的逻辑就是把 “美”这件商品包装成一个自由选择,但实际上选项早已是给定的。媒体和视觉工业不断打造“完美的身体形象”,并通过整形美容产业出售“美丽”这件让人欲望的符号商品。

  澎湃新闻:你在日常生活中会完全排斥消费主义吗?

  文华:我自己也会化妆、涂口红,我也会希望自己有个得体的形象展示给大家,但是,我们需要问的是,这种对自我的身体的规训需不需要有边界?现在的美颜相机各种滤镜很方便,这实际上也是在不断制造一个完美的身体形象让我们去“欲望”。

  澎湃新闻:前段时间看过一个研究,这个研究试图说明当下这些美颜APP的存在,会某种程度上刺激女性进一步再现实中去整形。因为你越来越觉得你在朋友圈里,在线上的形象应该和线下一致,如果线下没有线上P图以后好看,那我只能整形成为跟线上一样。

  文华:我之前也看到过那个研究,对,我想要讲的就是这种身体焦虑。人们选择整形可能是基于很多不同的原因,但共同的是都很焦虑。为什么要做整形?肯定是我对自己的身体不满意,或者我特别渴望某个形象,我才要通过一个手术的手段来改变它。鲍德里亚说,我们都生活在“模拟的时代”,“超现实”的“完美的身体形象”不断被各种媒体和修图软件复制和生产,而整形美容手术提供了模拟完美形象,从现实转变到超现实的手段。

  我在书里一直讨论的是整形、市场话语和国家权力三者之间的关系,这个问题也可以从新自由主义的角度来看,国家权力从人个身体形象的管理中退出,同时市场无所不在,市场的话语日益控制了日常生活,当然这里面也有各种力量之间的博弈和共谋。

  澎湃新闻:对女性来说还有一个年龄焦虑的问题,例如现在很多人关注法令纹,通过玻尿酸注射让法令纹变浅,从而显得年轻,你书里也提到了,整容上瘾的问题。如果你一旦选择了一个项目,然后如果确实让你感觉好了一些了,你就会对别的项目也开始感兴趣。那么有没有什么方式可以对抗消费文化呢?比如说在韩国,也有一些博主有一个月不化妆计划,她们甚至把自己的化妆品都砸烂了。这些“反抗”会对消费文化起到多大的作用?

  文华:肯定会有这样那样的反抗,但是力量是否足够大?加拿大女性主义者凯瑟琳·摩根(Kathryn Morgan)就提出女性整形不应该是去整“美”,而是应该去整“丑”, 面对整形美容工业对女性身体的殖民行动,女性主义的立场应该展现一种“反向实践”的抗议决心。整形是可以成为挑战父权和反抗美容市场的手段的,只有当你突破和颠覆了那些所谓的一致认可的美的标准时,才是真正的反抗。或者说,拒绝消费市场所提供的美丽选项,颠覆传统的美的标准,才能以“反向实践”来摆脱媒体所建构的“美貌神话”。

  澎湃新闻:是的,目前这些反抗的力量很有限,这也恰恰是消费主义厉害的地方。它会让你感觉你似乎在变好。有一个说法挺有意思,就是说消费主义并不会让人变好,它只是让人在变坏的过程中感觉好一点,我不知道你同不同意这句话。

  文华:我不愿意用非好即坏来评价它。我想强调的是,消费主义的逻辑几乎捕获了我们每个人,让我们无法逃脱它。比方说,谁现在能够过上一个跟消费主义彻底不相干的生活方式吗?有些人意识到我们过度消费了,然后就消费降级,除了必需品什么都不买,再也不用塑料袋。但是从我们目前所处的环境看,我在我们办公室的电梯里面都能看到整形的广告,坐出租车也能看到,然后我们小区附近的电线杆也会弄一个整形的广告,这种影响它无孔不入,很难反抗。

  我说整容是中国人身体焦虑的窗口,这种身体焦虑折射的是由社会转型中资源的稀缺性和社会剧变带来的不确定性而引发的精神焦虑。我觉得中国社会跟其他社会很不一样的一点,就是中国社会变得太快了。可能其他国家工业化用了近百年,中国在三四十年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这个过程是有很多问题的。这个是我所感受到的一点:每个人都生怕被落下,别人都这样了,我一定要这样。当人们见证在一个迅速变化的社会里,有的人可以一夜暴富,阶级和阶层并不像其他很多欧美社会那么稳定,是可以跨越的。所以在这个过程里面,人们生怕自己因为什么没有赶上这趟车,所以我一定要找一个最快捷的方式。正是社会短时期内的剧变和不确定性让人们试图抓住每一个可能通向成功和幸福的途径,也包括整形美容手术这种有风险的方式。你很难说服大家去对抗这个“捷径”,主流话语不是这么去想的。

整形要么是压迫要么是赋权吗?我想打破这个二元论

  澎湃新闻;你说的焦虑我也感触很深,当我对自己的外形哪里不满意的话,我可能每天都觉得它是一个问题,就算我也意识到这个焦虑是被制造出来的,但我仍然没有办法逃离它。一方面你在书里强调了社会以及消费文化对女性的捕获和控制,强调女性被迫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你也在书里通过第一人造美女郝璐璐的故事,试图说明整形美容对女性的某种自我解放和赋权,也就是主动的一面。这两点矛盾吗?以及,你是从女性主义的立场来解释和分析整容现象的吗?你在田野调查之前和之后,对整形的立场有变化吗?

  文华:我是女性主义者,但女性主义者内部在看待整形这个问题上其实是非常分化的。所以我是不是女性主义者其实并不能够表明我对整容的看法和观点,因为feminists阵营内部对整形的看法也是各种各样的。

  我对整形的看法在研究前后没有变化。我在书里面用了一个词 “内部能动性”(Agency within)。女性主义者对这个问题的争论,主要是两种观点,要么如凯西·戴维斯(Kathy Davis)认为整容是女性通过掌控自己的身体为自己赋权;要么就是以纳奥米·沃尔夫(Naomi Wolf)谈的“美貌的神话”为代表,认为整容代表了男权和资本市场对女性的控制。

  而我其实想要打破这种二元论的思维,整形是一个两难的问题,身体可以同时是压迫和赋权的中心。我在书中一方面探讨权力机制在女性身体上的运作,另一方面探讨女性通过选择整形美容手术,如何以主体消费者的身份获取“身体资本”来自我赋权。社会学家们经常都要讨论是结构还是能动性的问题?我想说的是,在一个大的范围内,很多东西都已经被框定了,但是在这个被限定的场景里,女性是有可能利用一些手段和策略来自我赋权的。

  澎湃新闻:我看你写的中国第一人造美女郝璐璐的故事,她跟我的想象很不一样。我没想到她那么自信,甚至她都没有焦虑,她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免费的手术,她恰好被医院选中,她也特别理性,她个人也不断强调整容对她的赋权和解放的那一面,她出乎意料的坦诚。

  文华:我的研究对象给我很多的感悟。一是让我意识到这些做整形的女性其实就是我们身边的人,我的朋友,没有必要将其他者化;二是,她们的身份非常多样化。比如说,欧美整形的主体可能是中产阶级的家庭主妇,到了四五十岁开始追求年轻。而在中国,什么样的人群都有,既有中产阶级,也有从农村来的美甲小妹。在《看上去很美》中我呈现了,其实每一个阶层的女性,都可能因为不同的原因去整形。

  澎湃新闻:你在《社会转型中的美丽资本》那章写了三个案例,分别是下岗的张女士,还有一个是新中产阶级IT公司的经理,还有一个是农村进程务工的美甲小妹。在下岗女工张女士的故事里,似乎接受免费的年轻化整容对她是一个特别好的事情?但你还是觉得这个事情有一点物化自己,或者是把自己商品化?

  文华:作为她自己的选择,我不觉得有何不妥,这里我没有价值判断。但当我作为一个学者去看时,我可能更多的会看到市场无处不在的一些手段。无论是写下岗女工,还是新中产阶级,还是美甲小妹,我其实想把整形背后的焦虑和整个社会的变迁连接在一起来看,我希望大家看到她们整形背后那些职业的性别区隔以及基于性别、年龄、长相等的就业歧视、社会分层和贫富悬殊的加剧、城乡流动及差别的扩大、强调女性容貌的传统性别规范的根深蒂固、婚姻家庭和性生活模式的变化等社会型因素。

  澎湃新闻:我个人不太同意这一章的一些分析,原因是这章给我一种写给外国人的感觉。外国人的社会阶层是固化的、稳定的,用外来者的视角看中国,就会觉得中国变得太快是一个问题。但它为什么一定是问题呢?例如,如果把下岗女工和一个下岗男性来对比,或者把美甲小妹和同一个年龄的要在建筑工地工作的男性对比,可能会觉得她们反倒是多了一条路径来融入城市,或者是改变生活。你是希望我们同情她们,但如果让她们自己去叙述这个过程,会不会其实并没有焦虑,反而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了进步?

  文华:我不希望有价值判断在其中,我始终想通过那一章表现她们这些选择和大的社会背景、社会转型的关系。女性选择去整形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此外和一般人们认为女性整形是因为虚荣爱美不同,对于我访谈的很多女性来说,整形更多的不是关于虚荣,而是关于身份认同和实用性。她们有的是为了在竞争激烈的就业市场中获得有利的身体资本,有的是在情感和婚姻生活中“女为悦己者容”,有的把美丽的身体形象当作是中产阶级身份的象征,有的是为了逾越“土气”和“洋气”的身体文化的区隔,也有的把整形当作是一种“现代的”生活方式和消费模式的表达。在这些有差异的目的之中,既有对美貌神话的顺从,也有在有限资源内利用自己的身体,赢取更多身体资本的抗争。

  表面上我是写整形,但我最终想反映的是中国社会的变迁、当下中国女性的日常生活、对身体的感知以及社会文化、政治权力和消费市场各种力量在女性身体上的博弈和共谋。身体是社会的象征符号,不同的力量都会作用在身体上。我整本书其实都是在讲,整形手术改造的女性身体同时代表着控制和赋权。可能我们每个人读的时候会有不同的见解。在一个行动空间已经被既定的处境里,整形手术作为一种实用策略让女性透过改变外貌,积累身体资本,重新调整自己和周遭世界复杂而又矛盾的关系,在个人层面上发挥个体的能动性。但在集体层面来看,这种看似“自由”的选择,并没有突破和挑战既有的制度框架。

中国人做双眼皮手术和美白是“崇洋媚外”吗?

  澎湃新闻:我很喜欢你书中的整容文化史追溯的第一章,例如,你具体回答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双眼皮手术开始受欢迎,是在民国上海,一度以来是单眼皮杏仁眼被认为是最美,然后在西方的影响下,月份牌上开始出现双眼皮的美女的形象,然后才有一些明星开始选择做手术,还挺有意思的;你还把每个不同历史时期,最知名的整形修复专家是谁以及他们的贡献都梳理得很清晰。

  文华:你能够欣赏那部分我很开心,我想把整容中的审美标准等放在一个历史脉络里面去看。我书写整形和身体改造,其实是写中国社会变迁。杨念群写过一本《再造“病人”》,我也引用了他书里的一句话:当西医的第一把手术刀切入中国人的身体时,它就是一个“现代性事件”。这是很重要的,中国身体和西方医学的碰撞,实际上是一个现代性事件。在此之前,强调身体完整性的中医理论和身体哲学是不开刀、不动手术的,所以在身体上动刀是一个很重要的事件。从一开始连治病的手术都很拒绝,到为了美丽而在身上动刀子,这个转变有很多隐喻。

  我还想向读者展示,同样是一个手术,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它所发挥的功能是不一样的,比如在抗美援朝、文化大革命期间,没有美容手术,只有修复手术,从技术角度来说,三十年代能做到的,到了1950、1960年同样可以做,但是为什么没有做?这就需要回到所处的政治语境和社会文化背景中来看整形美容手术。

  澎湃新闻: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审美标准是越来越接近西方,还是越来越怀念民族性的“东方美”,也是你试图展开的一个重要议题。

  文华:对,全球化的进程不是单维度的,它是多维度的。全球化不是西方化,全球化的确影响力巨大,但是我们并不能只看到在全球化进程里面西方的一些观点。在这个过程里面,我们也看到很多中国人开始对“东方美”怀旧。它其实是一个不停碰撞的过程。我用了同质化和异质化来描述这个过程,包括像“小鲜肉”,这种所谓的花美男当然跟西方消费文化的扩展也有关系,但更多是日本和韩国这些流行文化的影响更深一些。

  澎湃新闻:同质化就是说当中国的审美标准接近了欧美审美?而异质化代表着越来越对自己的东方美的认同?你也有一章专门在讲审美与民族主义。

  文华:通俗来说,同质化就是变得同样一个模式了。而异质化是混杂的,它没有一个模板,异质化代表着一个双眼皮的手术背后是每个人的不同解释,这个过程并非意味着大家对美的概念完全趋同,而是同中也有不同。不是简单的说我整一个双眼皮了,就是要把我整成某个欧美明星了,不能这样简单化地去理解。

  澎湃新闻:你书中还有一个案例很有意思,她是去美国之前做了双眼皮,然后到了美国之后告诉朋友,却引发了和美国朋友的争吵,因为对方觉得她做双眼皮是要抛弃自己的民族特征。而你也解释了,做双眼皮手术很可能是出于一些很实际的原因,例如化妆方便等等,你书里也讨论了国人对白皮肤的追求是否意味着是在种族上“我们”希望变成西方人,你的结论是否定的。直到今天,还是有很多人认为,追求双眼皮和美白是中国的审美标准被西方人审美同化的表现,你会怎么跟这些人去对话?

  文华:在中国古代我们其实没有推崇双眼皮,那时候的审美跟现在不一样,看仕女图就知道了。唐朝跟宋元明清时期不一样,美的标准是一个流动的概念。我们学人类学的总爱说,它是一个文化的建构。有一些标准是永恒的,例如对称、年轻和健康等。

  而以白皮肤为例,回到中国古代的仕女画上,她们都是肤如凝脂。在那个时代,这就是一个美的标准。但这实际是一个阶级和阶层的问题,肤如凝脂代表了我不用从事这种劳动。所以不能够简单的认为,我想白就是我要像西方人。很有意思的一点,欧美人喜欢美黑,因为这意味着有钱去度假和沐浴阳光,还是回到阶级和阶层的问题上。西方的媒体就不会说美黑是要像非洲人那样,去追求他们的美貌标准,它不那样解读。但是中国或者是东方的人,它就会这么去解读,所以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比。

  澎湃新闻:关于整形的中美差异的问题,你提到中国人在意面部,美国人更在意身体,比如丰胸丰臀。据我所知,丰唇在美国也是比较常见的一个整形项目。为什么会有这种区别?

  文华:中国人脸部整容比较多,可能和中国人在意面部五官,和讲面子有关。此外,中国女性整形其实还是不希望太夸张,而西方比较喜欢性感的,性感是美的,中国在更多时候强调美女不要太性感,要更多的有含蓄、内敛,有中方美的一些标准。所以说美的标准的建构也离不开社会文化对女性角色和性别规范的界定。

某一天,整容会变成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吗?

  澎湃新闻:你亲戚朋友,他们知道你做这个研究的话,会问你哪些跟研究相关的问题?

  文华:他们倒不会问我,我会问他们,特别是男性朋友怎么看整形?他们回答无所谓,整就整。但是如果我进一步问会不会支持你女朋友,或你老婆整容?他们就会说我女朋友和老婆就另当别论了。他们说整形也不是洪水猛兽,但还是会很在意。他也会区分,比方说做个双眼皮,或者是垫个鼻子,瘦脸针等等这些,大家可能并不觉得不能接受。但是如果说到隆胸和其它一些对身体的整形手术,他们会考虑到孩子以后还要哺乳等等,就会比较在意,抽脂还行,但是往里面加东西,好像就不能接受。当然这个可能也是因为怕感染,很多身体后期的一些可能无法预料的风险的担忧等。

  澎湃新闻:整容其实在现在仍然是一个有争议的事情,公众无法全然将其正常化,也谈不上全面接受,一方面我们看到对整形的“嘲讽”仍然存在,另一方面又是现实中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整形,在对整形的接受度上,您觉得是现实超前于媒体,还是媒体超前于现实?

  文华:从氛围来看的话,应该说还是越来越包容的,媒体更多在意的是明星,很少有媒体去关心一个普通人是不是整形了。我觉得以明星来说,可能是因为大家对他们有设想,觉得明星就是靠脸吃饭,应该是天生丽质。或者说因为这张脸所以能做明星,你能够吃这碗饭。当发现明星整形了就会觉得原来你并不是那样的,你是整出来的,你是“假”的。就会觉得你其实并不具备那样的条件,凭什么就做了明星,所以会出现对整形明星的“嘲讽”。我觉得现实的接受度,就像我们刚才讨论的,它其实也是取决于亲疏远近,此外不同的整形项目的,比如割双眼皮和隆胸,那大众的接受度肯定不同,在何种程度上可以去改变自己身体,人们的态度还是有区别的。

  澎湃新闻:虽然在今天整形仍然是一个有争议的,非正常化的现象,但是可能未来某个时候,它就正常化了,变得稀松平常了?假设某天,你要见证整容在中国正常化的那一天,你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例如,现在我们所在的咖啡馆里好多人都刚刚下了整形的手术台,然后坐在这里,包着纱布,若无其事地喝咖啡。

  文华:我倒是没有想象过那个场景,也许有可能,比如说化妆已经是正常化了,整形会不会也很快正常化?我不确定。我在书里面也写到,很多家长给自己的子女做整形,当做是一种投资,在韩国也是如此。韩国就更普遍更早,更接受给自己的女儿来整形,作为一种投资的策略和手段。我看到的一些讲韩国的文献,我也跟做韩国做整容研究的学者聊过,中国跟韩国在这一点上是比较类似的。

  另外,这让我想到很有意思的一个美剧《使女的故事》,它讲的是生育,也是讲身体。你觉得那个故事完全是想象吗?其实很有可能已经在发生。就像最近美国阿拉巴马州的堕胎法案引发的争议。你觉得哪个是正常,哪个是不正常?有一天,我们可能真的会生活在那样的社会里面。

  身体和技术的关系也是我很关注的,百年前,我们很难想象今天的很多整形手术。可能在未来,我们的身体不单是整形,甚至是被植入芯片了。我可能不会去预测未来是不是每一个人都要整形,但我们无法忽视的是技术跟身体的关系,有个词叫赛博格cyborg,关注的就是机器和身体的混和体,在身体里面注入芯片等等,未来越来越多的技术对身体的影响,以及伦理问题都是值得关注的。

  澎湃新闻:对整容产生的一些法律问题。比如说过海关出境那些安检,就是人脸识别的问题,当人们的外形这么容易被改变的时候,他是不是可以逃离某种政治控制?

  文华:随着技术的改变,未来比方说这照片不再是你了,这可能会涉及到一些伦理问题。随着技术的发展,它所带来的这种伦理问题很多,例如代孕的问题。但身体变化,伦理道德也在不断的改变。

  随着技术进步,身体不断可以被改造,那么,哪些身体元素还在定义我们?以后怀孩子也可以代孕,有很多不停的在变化,所带来的对我们社会的后续的伦理影响是什么?例如,究竟谁是孩子的父亲和母亲?整完形以后,哪个才是你?现在可能伦理问题还没有那么突出,但以后要是再往里面放很多芯片,做很多的改造,未来的我们真的需要问自己,我在身体里面加了很多添加物,这个“我”还是不是“我”呢?

  澎湃新闻:最后,你希望读者看完您这个书之后,能够被启发到的地方是什么?

  文华:很多人都会说整容是虚荣,美是很肤浅表面的东西。我希望读者看完这本书以后能够明白,不要单纯地把做整形手术的这些人当作虚荣,或者认为被控制了,是毫无反思的文化傻瓜(culture dumb)。其实不是那么简单,整容也不仅仅是轻浮的、琐碎的,它是政治、经济、文化和技术的各种力量在身体上的共同书写。整容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赋权,或者说压迫的一个二元叙事,也要看到这里面不同的张力,或者说不同的声音。我的书可能不同的人读会有不同的解读,但还是希望通过整形这个窗口,让人们意识到它背后那些更复杂或者宏大的历史脉络。

  (删减版发于澎湃新闻)

公众号:芊霓的咖啡馆
本文标题: 看上去很美读后感1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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