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鸭子奥尔德克

发布时间: 2019-09-03 19:32:45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故事 点击: 120

楼兰亡国后,从唐代以后的罗布泊区域就进入了长达近10个世纪的晦暗难明的时期,古道他移,繁华不在。 不过,在罗布泊岸边有一支楼兰遗民哪儿也不去,被后来的人们称为罗布泊人。他们主要居住的村庄叫阿不旦,意思是“有水有草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据说,塔克拉玛干

野鸭子奥尔德克

  楼兰亡国后,从唐代以后的罗布泊区域就进入了长达近10个世纪的晦暗难明的时期,古道他移,繁华不在。

  不过,在罗布泊岸边有一支楼兰遗民哪儿也不去,被后来的人们称为罗布泊人。他们主要居住的村庄叫阿不旦,意思是“有水有草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

  据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四缘绿洲的居民似乎不大看得上罗布人,他们并不把罗布泊人看成是“自己人”,说他们不与人为敌,也不与人交往。

  这支罗布泊人世代生活在罗布泊探险史上有名的依列克河边──塔里木河下游紊乱水系的一段基本稳定的河道,他们叫它“阿不旦河”,以捕鱼为生,以野麻(罗布麻)织布为衣,他们的语言与附近的居民并不完全相同,也缺乏与邻人交往的热情,自生自灭,过着一种完全退化的,物质奇缺但又自给自足的全封闭似的生活。

  这无疑是脱离时代的一种自赎。

  罗布村里的人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前的这条大河,阳光给宽阔的河面刷上了一层浅浅的白。在这条河流平静的水面上,成片芦苇的倒影在波动起伏。

  阿不旦河水仍流向喀拉库顺。

  因为有了湖泊,这个地方始终只给他们提供它所能给予的鱼和少量的玉米,小麦。树皮船停留在岸边的胡杨树底下,新开的芦花气味,鸟蛋的气味,苇丛中野鸭子交配的气味,河水里鱼的气味,水草的气味连绵浓烈。

  特别是苇草的气息。

  不知道这么强烈的苇草气息是从哪里来的,现在,它们凝固在阿不旦村的上空。还没到芦苇收割的季节,苇草的气味像是直接从阿不旦河里散发出来的,就好像大水是苇草的气息直接引来的,正是因为有了苇草的气息才有了大水,否则,阿不旦河的水是无论如何也涨不起来的。这些气味沿着河岸和船上的人一起走到陆地上去,他们大都是男人,全都非常的瘦,非常的黑。

  男人每天出去到河里捕鱼,女人则留在家里,只要孩子还活着,母亲们总是有办法把他们养大。不,更多的时候是这些孩子自己,他们在芦苇丛里寻找野鸭子蛋,用木钩子钓小鱼,那么燥热的天,堆放在河滩泥地上面的鱼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儿。

  阿不旦村到处都是孩子。

  在这个村子里,总是有孩子在出生。他们像是随季节生长的果子,潮水般地来临。一群群地,大的后面跟着小的。他们栖息在低矮的茅屋里,芦苇丛里,河滩的泥泞里,起伏的叫声尖声尖气的,在热辣的阿不旦村回响。这简直有如一种灾难。

  不过,他们的出生好像并没得到那些粗心母亲的重视,直到他们能自己捉虱子的年纪,也就是十一二岁吧,那些孩子,说是怕被太阳晒伤,他们通常是一丝不挂,从头到脚抹上了河泥,像鱼一样地光滑。看起来瘦骨嶙峋,有的孩子身上还生着难看的疮。

  他们在河岸上不停地挥舞着手臂,不是驱赶成群成群的苍蝇,而是正在空中低飞的企图与他们抢食吃的乌鸦。

  在阿不旦村,每家茅屋都是由红柳枝和芦苇杆围起来的。可它的形状,却都不一样,有的方,有的长,有的扁圆。

  还是正午,四五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孩子从村头一间红柳树枝和芦苇搭建的低矮茅棚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孩子的背上粘着几片鱼鳞,在太阳光下面闪着光。

  他们每个人的嘴里都被那些煮得半生不熟的玉米粒塞得满满的,一个被他们叫做“大”的人来到其中一个孩子的身旁,这个男人无比怜爱地看着其中一个光着上半身的,正朝自己翻眼白的怪孩子,一边用有些油腻的手把他嘴里的玉米粒抠出来,一边责备他说:“野鸭子都不吃的脏东西,你该吃点肉。”说着,把手里的一块黑乎乎的鱼片塞在了孩子的嘴里。

  一会儿,这间红柳屋子里冒出了一股呛人的烟火,一个大孩子光着上身,正低着头,撅起屁股奋力地劈柴,他是多么的有力,勤劳。

  那个被他们称为“妈妈”的人,用葫芦水瓢在水缸里搅得水花飞溅,嘴里骂着这些喂不饱的小东西,他们那些粉红色的小嘴总是因为饥饿而不知疲倦地大张着。

  奥尔德克就是这些孩子中的一个。

  野鸭子和饥饿的乌鸦在阿不旦的上空展翅,间或有一只野鸭子垂直坠入水中,既新奇又好笑。奥尔德克以为,这就是自己成年累月所看到的世界的全部。

  有一次,他差一点在水中死去。

  他那么小,才4岁多一点,在看起来大一点的孩子身后下了河。孩子太多了,没人看到他这个危险的举动。奥尔德克从水里坠落了下去。那种在水中沉浮的感觉就好像是在空中飘。他听见阿不旦村的树,房子,还有沙地上的骆驼都发出咕咚咚的声音,像一连串的果实坠地。他想抓住它们其中的一个,却都一一不见了。

  他睁着眼睛,看到水草、芦苇杆在水中变了形,一些小鱼舔着他的皮肤,感到自己正被一股巨大的温暖所压迫。他不知道自己正经历着一次最为奇异的旅行。最后,到底是谁把他抱上岸的,已记不得了。

  当母亲看到奥尔德克像一只湿淋淋的野鸭子被人拎着,很随便地扔在了自己的脚下时,她竟然满不在乎地大声笑了起来。

  不,不止这些。成年后的他,看到了更多。

  1

  奥尔德克出生的季节大概是秋天。

  他在新生的血泊中啼哭着,音质具有金属般的坚硬。可他一生下来,母亲就感觉到他身体的比例不对,两腿奇短,双臂却奇长,当她用一只手抓住他的两只脚倒悬在半空中时,感觉他就像是一只野鸭子。

  母亲有点害怕了,像扯麻绳一样地用手把他的四肢扯平,这一举动引起了奥尔德克的抗议。他的啼哭声惊起了罗布泊旁边的一群野鸭子,它们从芦苇丛中飞了出来,在空中扑楞着翅膀,迟迟不落,低飞的身影被大门外的一束阳光照了下来,像一个有着预言意味的剪影,落在了门框上,刚好被他的父亲看到了。

  “就叫他奥尔德克吧。”

  奥尔德克是“野鸭子”的意思。

  按照罗布泊人的习惯,婴儿出生时遇到的第一件事,或者是看到的第一眼东西,就会成为他的名字。

  反正从那以后,“奥尔德克”这个名字就这么被叫开了。奥尔德克长大了,浑身散发出一股湿漉漉的小野兽的气息。

  一天,奥尔德克把双脚探进水里,他的举动使周围的水面泛起了涟漪。他低头一看,自己竟然是平稳地站在水面上,他试着向前走了走,没有沉下去。水波在脚下流动,感觉又软又滑,舒服极了。

  不知不觉,他离岸上的孩子越来越远了。

  一群在河边戏闹的孩子在此时都一一噤住了声,笑声停了下来,吃惊又羡慕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这个与他们不一样的孩子:“这不是真的吧。”

  过了好久,其中一个罗布泊孩子小心翼翼地把脚伸进了水里,一脚踏在了河泥里,身子软软地滑了下去,溅了自己一身的泥水。

  这个孩子用怨恨的目光看着水中的奥尔德克。

  “奥尔德克,你一定是一个怪物吧。”

  想到这里,孩子们都兴奋起来。然后,他们就相互比赛,看谁能够砸中正在水里滑行的奥尔德克。

  突然,奥尔德克的头被一块很大的鱼骨头给击中了,疼得“嗷──”一声叫了起来。回头一看,是一群光着身子的罗布泊小男孩,其中一个孩子朝他“扑哧”一笑:“野鸭子,野鸭子。”就哄笑着跑开了。

  没过多久,更多的碎石片和鱼骨头砸在了他的身上,就像是在赶一只真正的野鸭子。

  后来,奥尔德克踩着水花的动作越来越富于变化,他有时候双腿微弯,双臂伸展,像一只真正快活的野鸭子那样在水面上飞速滑行,水花在他的身后形成了一道白花花的水幕。

  他跟水是那样的亲密无间,难舍难分。

  水就是他,他就是水。

  他曾经听说过,这个罗布荒原在从前也是一片汪洋大海。只是后来,它干枯了,流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了,那是世界的另一头。全世界的水都要到那里去,水是蓝色的,跟天一样的颜色。

  这是奥尔德克?听他的父亲说的。

  他最喜欢的动作是在水中倒立,因为在他倒立的时候,他能在水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这影子被水流可笑地拉长和弯曲,自己都快不认得自己了。这个时候,岸上的人就会一再地想到同一个问题:奥尔德克到底是人还是一只野鸭子?

  “野鸭子。”奥尔德克轻轻地唤了自己一声。

  “为什么会这样?”

  当他的嗓子像一只真正的野鸭子开始变声时,他为自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而感到微微的羞耻。

  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现在,奥尔德克坐在阿不旦河边,看水,也看水鸟。那么多的鸟,从一片水域,滑到另一片水域。这段距离就像一个谜。他想,也许这段距离就是一扇门,水鸟儿用翅膀打开。只是,没有一只足够大的鸟儿能带他飞过这段距离,否则,他就能知道那个秘密了。

  他蜷缩着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他的腿上和脸颊上都长出了须毛,因为害怕,他的喉咙里有些发痒,一张口,就发出了一声“呱──呱呱”的叫声。

  他感到更加的羞耻了。

  他开始沿着河岸奔跑,阿不旦河的水面上蒙着一片夏末时节又厚又宽的光亮,苇丛里还混杂有一层红彤彤的浓雾。他低声呱呱叫着,打算折回家,他伸脚去撞那些脏污的野鸭子,那些在水里游戏的孩子,他们的脚溅起了河底龟裂的烂泥,赤着身子的男人在浅水中洗浴,水淹没他们的腿肚子。

  他们都没看见奥尔德克蹒跚着走过。

  2

  在阿不旦村里,那些罗布老人,长年在河里捕鱼,一个个看起来干瘦,沉默,黝黑,浑身散发出一股湿漉漉的鱼腥气,还有水气。除了每日捕鱼,他们还收割成熟的芦苇,沿着阿不旦的河水两岸,有好几百英里长的芦苇滩,芦苇是那么的多,一茬一茬地成熟,好像永远也割不完。到了割芦苇的季节,强烈的苇草气息好像是从黄亮的河水中直接散发出来的,然后弥漫,凝固在空气中。

  那些湿润的苇草,茎杆包裹着汁水,清新的植物气息顺流而下,流在了河岸上,树底下,自家的门口,还有稍远些的洼地上,苇草长年堆积,一层又一层,像生了根一样地留在了那里,给阿不旦村带来足够的柴,编织器具和盖房子的材料。

  一年又一年,日光和风把苇草垛里的水分吸得干干净净。最后,它们由湿润的金黄色变得浅黄,最后是和沙地一样不起眼的,有些脏污的灰白色。

  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滩是奥尔德克从小逃避母亲的地方。芦苇的清香气息深入到他的骨髓,成为他童年深感安全的气息。就像这里每一个人皮肤上湿漉漉的鱼腥气,就是在睡梦中也感到它的笼罩和消失。

  到了夏夜,苇丛发出浓郁的气味,带来了一些深水下潜流的声音,不,那不是水流声,而是植物枝曼被揉捏的叹息声……而这平静的水是乳汁般的倾泻到午夜软绵绵的,孤独中的东西……

  奥尔德克每天在这条河里玩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

  开始他只是在吃过中午饭之后才到河里去,太阳一落山他就上岸回家。后来,天一亮他就在河里了。直到有一天早上,岸上的罗布泊人惊讶地发现,这个9岁的孩子两腿稳稳地踏在水面上,双臂左右扇动,他站在水上,就好像没了重量,浑身湿漉漉地,河水明晃晃地照着他,像刚出水的鸟儿一样闪着光。

  在他的身后,居然跟着一大群摇摇摆摆的野鸭子,看上去它们真的是快活极了。

  岸上的人在欣赏完奥尔德克在水中的走姿以后,很快就想到了同一个问题:“这孩子连捕鱼的事都不肯干,那么,他在水面上行走到底有什么用呢?”

  人们看到奥尔德克既没用又不听话,还长得古怪,腿短手长像是一只野鸭子。

  “上来。风很大。”终于有一天,父亲的召唤声有如耳语。

  奥尔德克从河岸边向树皮船奋力一跃,他跳跃的姿势留在了自己的记忆中,成为他童年时代在阿不旦村平凡封闭生活中最富有冒险精神的一跃。

  一个重重的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第二天中午,奥尔德克的父亲才回到家中。不知道他这一晚上哪儿去了,没人敢问。船上的鱼已死了一大半。很显然,是太阳把它们给活活地晒死了。鱼就是这样,如果不及时地把它们妥善处置,它们就会用死亡来惩罚人们。父亲回来后,很仓促地看了母亲一眼,又用恨恨的目光看了奥尔德克一眼,就摇晃着进屋去了,一头倒在了破毡子上,这一躺,就是整整3天。醒来后,他看起来比以前更沉默了。

  3

  终于有一天,该是奥尔德克第一次失踪的时候了。

  奥尔德克在罗布泊的第一次失踪,抑或说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主动失踪,就这样出场了。当然,他这样做,无非是想惩罚父亲一次。

  但是他并不知道,他这一走,从前的那个自己在心里就永远地回不去了。他在心里成了一个彻底的浪子。

  那天没有风,正午提前把干裂的热气放了出来。

  奥尔德克站在离家不远的一段河岸,河道拐过一个不怎么大的弯,他看见他家的船被浓密的芦苇遮住了。母亲看不见他,她永远在屋子里忙活。她不会四处张望。

  他定了定神,一下子狂奔起来。

  这是罗布淖儿的戈壁沙漠。他的土地。奥尔德克越跑越快,跑得越远,离陌生就越近,就越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远离河流潮湿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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