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日，桃花被风吹得打转，悉数飘散到安心公寓的楼道口。阿珍踩着花瓣，提提塔塔地到上一层的阿美家串门。

“你看美不美”阿珍说。

她得意洋洋的把脸转过去给阿美瞧。她的嘴唇开了一条口子，边上似乎还有血迹；一只眼睛几乎是闭着的，旁边一大块青紫；细长的脖颈下边隐隐约约有红色的掌印。

“我丈夫从来不会这样对待我”，阿美勉强地笑了笑，不让羡慕之情外漏。

“要是我男人不每周都这样给我来几次，我都不稀罕他！”阿珍说道“他打是看得起我，你是说是不是！就是这次下手是有点重了，我现在眼里还冒着金星。不过接下来至少一周内，他会是整个公寓里最体贴、最讨人喜欢的人，来弥补这笔债。至少要有两张电影票，因为我还有一只眼睛可以看电影，还得有我们上次逛街看上的那条好看的裙子。”

“我很庆幸”阿美装着得意的说“我丈夫阿文是一个十足的好好先生，绝不会对我动起手来打我。”

“呵，说得好听，阿美，”阿珍一边给眼眶搽药，一边笑着说“你这是嫉妒。你那男人过于文绉绉，慢吞吞了，绝不会揍你。我猜他回家只会抱一本书，在一个舒适的地方坐着，这是不是真的？”

“阿文回家确实会看看书，这话不假，”阿美点头承认，“但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一下，一次都没有。”

阿珍笑得像一个心满意足的幸福主妇，她带着骄傲的神情拉开的领口，露出了另一处秘而不宣的伤痕：乌青的一大片，有着酱紫色和潮红的轮廓，这伤看起来快好了，但当时挨得肯定不轻。

阿美甘拜下风，她目光暗淡起来，对阿珍又是嫉妒又是钦佩。两年以前阿珍和阿美都没有结婚，是一个制衣厂里的好姐妹，她们结婚后都住在安心公寓，又都是上下层邻居，阿美不好在阿珍面前装模作样。

“他揍你疼吗？”阿美好奇的问。

“疼！”阿珍高兴得尖叫“怎么说呢——你能想象一头棕熊把你当沙包打吗？昨天晚上我感觉我的耳朵都要聋了。阿强一记左勾拳意味着两张电影票加一双新鞋，而他的右勾拳，就得到三亚或者大理玩一趟，再加上一捧玫瑰作为补偿。”

“可是他为什么打你？”阿美眼睛睁得大大的。

“瓜娃儿！”阿珍疼爱地说,“你说为什么，他一般都在星期天的夜里喝醉了酒。回到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不是吗？他还有权利打别人吗?我倒是想看看他敢不敢打别人！而且他只不过是喝醉了，不过，要是我觉得这个星期想去哪里玩或者需要一双新鞋，我就会跳起来给他打。昨天晚上就是这种情况，他今天早上就会想起自己是结了婚的人，他知道我想买那条红裙子，我跟你打赌五毛钱，他今天下班准会将裙子带回来。”

阿美陷入了沉默，一边嘴角翘起，无赖的笑了笑。

“我家阿文从来没有打过我一下。”她说，“正如你所说，他一腔不开地回家，很少带我出去逛逛，就在椅子上抱着书消磨时光。当然他给我也买过东西，不过看起来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所以我也不是很稀罕。”

阿珍伸出两只手牵住阿美，对她表示同情。

“你真可怜！”她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阿强那样的丈夫。假如所有男人都像他那样，全世界的婚姻都算美满了。你缺的是一个每次回到家里，就打你一顿，然后用巧克力和甜筒来哄你的男人。反正我是不想碰那种没有胆量的男人，每天过着反复如一的生活。”

阿美叹了口气。

突然安心公寓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是阿强，他一只手拿着包裹，看到阿珍便小跑过来。阿珍也张开双手，将他抱住，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闪烁着爱的光芒。

“老婆！”阿强大声叫到，“我订了今晚的电影票，如果你拆开那个包裹的绳子，你会发现你想了一个月的裙子。哦，不好意思，晚上好阿美，我刚才没有注意到你，阿文最近工作顺利吗？”

“他很好，多谢。”阿美说，“我得回去做饭了，阿文快要下班了，再见。”

阿美回到房间，扑在床上小声哭了一会儿。这是一种说不出什么名堂的哭泣，没有什么原因，这种感觉只有女人知道，这是伤心时短暂而绝望的哭泣。为什么阿文不打她？难道他对她根本就不关心？他从来不吵架，无法使生活有滋有味。

阿文晚上六点才回家，他不喜欢外面吵吵闹闹的世界，一心就想回家待着。

“晚饭好吃吗，阿文？”正在收拾碗筷的阿美问道。

“嗯，嗯，嗯，好吃。”阿文嘟囔了几声，随后就自顾自的坐在沙发上看起电视来。

阿美清理完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突然想起阿珍今晚的美妙安排，包括穿着新裙子去烛光晚餐、逛街和电影，不由得妒火中烧。阿珍是幸福的，虽然伤痕累累，但却获得了加倍的补偿和快乐。阿美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她要让阿珍瞧瞧，别人的男人也会动拳头，说不定补偿比她还多呢。

楼上传来啪嗒的关门声和阿珍阿强欢乐的笑声，她快步走到阿文面前，啪的一声把电视关掉。“你这个没用的废物，”像个泼妇一样大叫到，“难不成我要洗碗洗衣服忙断胳膊，像个保姆服侍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你还是三岁小孩吗？”

阿文吓得惊慌失措。她怕他不会打她，因为还没能惹他上火，随即朝他脸上来了一记狠的，把他打倒在沙发上。站起来吧，阿文，展示你的男人雄风！就要感受到他的拳头了，这表示他还关心着她，在这可怕而又幸福的时刻她闭上了双眼，等待他的回击。

在楼梯道里的阿珍夫妇听到了女人洪亮的声音，那毫无疑问是家庭冲突的声音。

“阿美和阿文吵架？”阿强猜测。“想不到他们也会来这一手，我需不需要给他们带一点纱布啥的？”

“哦哦，阿强，先让我去看一下。”阿珍含糊说道。

跑到阿美家门口，刚敲门，阿美就急匆匆的跑出来。

“阿美，”阿珍低声愉快的叫道,“他动手了？他对你动手了吗？”

阿美趴着阿珍肩膀上，伤心地哭泣。

阿珍捧起阿美的漂亮脸蛋，看着她满脸的泪痕，煞白的两颊，柔软的脸蛋上没有阿文拳头留下来的痕迹。

“告诉我，他打你了吗？”阿珍求她，“让我进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他都干了什么？”

阿美一脸失望的将脸埋在好友怀里。

“请你不要进去，阿珍，”她抽泣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不要声张。阿文，他从来不打我，他，他——为什么，啊，他——他在洗衣服——他正在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