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去年年末，应在社区医院当院长的同学小英之邀，来到社区医院公卫科上班的。

　　至今为止，没有那件事比我现在的工作更让我身心愉悦了。我没想到，在我退休以后，会在社区医院成为一位公卫人员，从事一项圣神的工作。

　　每天，当我迎着清晨的阳光步入医院，走进我的办公室，面对的是档案室满目的档案。辖区二万多户居民，每个居民都有一份健康档案。我精心梳理，用虔诚的态度去管理每一份档案。我知道，这每一份档案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要让这条生命尽可能长久地和我相处在一起，用我手中的笔，为这条生命续写人生历程。

　　关爱老年人，为65以上老人提供免费体检；关注弱势群体，为慢性病人提供健康指导；是国家惠民政策在社区医院的具体体现。把党的温暖送到百姓心中，是我们公卫人员的神圣职责。让他们知晓自己身体现状，更好地享受幸福生活，百姓的憧憬的中国梦，会从这点滴的小事中，润泽进他们生活中。

　　每到体检日前一日，我们会拿起电话，按照档案上预留的电话号码，逐一拨通辖区老人们的电话，上千个电话，打得我们口干舌燥，嗓音嘶哑。一些经常体检的老人们欣然答应，连声感谢。对于耳背的老人，我们还要不厌其烦地告知：体检是免费的，不收一分钱。偶尔也有狮吼声砸耳：免费体检，见鬼去吧！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更有甚者，没等你说完，电话声砰然挂断。

　　不怪人们疑虑重重，如今，社会骗子行走江湖，电信行骗屡见不鲜，让人心有余悸。加上老人们久居在家，被家务琐事缠身，或照顾子孙忙得焦头烂额，对于自己的身体，却疏于爱护。也许他们手头，并不缺乏快乐和幸福，所缺乏的是感知、是珍惜、是把握。

　　对血压高，糖尿病的慢性病人，电话随访，也是我们公卫人员的工作内容之一。一般慢性病人一季度一次随访。血压高于140毫米汞柱，血糖高于7毫摩尔/升的重症患者，半月一次随访。每次随访，我们在电话和病人交流，询问他们血压、血糖现状，吃得什么药？药有没有效果？血压、血糖是否稳定？如果他们血压、血糖居高不下，我们建议他们更换疗效好的药，嘱咐他们记得复查，并把随访情况如实记录进档案。通过和他们交流，掌握他们的病情发展，指导、督促病人健康饮食，让他们身体尽快康复。临末了，我们不忘送上一句祝福的话：“祝您早日恢复健康！”

　　每个接到电话的慢性病人，感激的话儿不绝于耳。一位糖尿病病人在接到我们的电话后，哽咽着说：“谢谢你们了，我的儿子都没问过我的病情，而你们一直在关心着我！你们真比亲人还亲啊！”

　　关爱声，随着电波，传入千家万户，飘进万家灯火。

　　二

　　每到周一、周三，体检日到了，我们公卫科的工作人员，一改往日按部就班的上班时间，提前来到医院。我们身着白大褂，备好听诊器，检查单，档案信息，把办公地点从二楼搬到一楼大厅，迎接体检人们的到来。

　　提前半小时上班，让空腹来的人们及时体检，工作中体现人文关爱，善良之举，存于我们的举手之劳。

　　体检人们陆续来到医院，他们中间，有老人，也有患慢性病的年轻人，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医院大厅排起长龙。他们脸上洋溢着惬意的微笑，实实在在的幸福，就在眼前，他们逃也逃不脱，各个脸上笑魇如花。

　　我们开始投入紧张的工作中。工作程序是：李主任负责量血压；小林负责记录个人信息，填写体检表；我负责询问中医体质。

　　公卫主任李主任手拿听诊器严阵以待。她是社区医院聘请的退休老专家。平日里给病人看病，没病人时忙碌在公卫科，和我们一道填写档案。年近七旬的人了，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干事雷厉风行，说话快人快语，待人和蔼可亲，那股热心劲，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

　　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大娘坐到李主任面前。她蓬头垢面，衣着破旧，神态很失落。对着李主任说道：“给我量量血压吧！我这阵子头有点晕。”

　　李主任忙让她坐好，把她手臂放端正，绑好血压带，屏住呼吸，挤压手中小气囊，眼睛盯着血压表。盯了一会儿，问道：“你平日里血压高吗？”

　　“高，今天不是体检吗？我不敢喝水，也没吃药。”大娘答道。

　　“哦！你现在的血压是高压200，低压90。太高了！你先休息一会儿，也许是你走得太急了，等会儿我再给你量量。”

　　“好的。”老大娘乖乖地坐到一边，把位置让给后面的人。

　　“李大夫，我心口难受的厉害！”一位六十多岁的男人捂着心口，眉头紧蹙，一脸痛苦的样子。

　　“快，快坐下，我给你开单子，马上去做个心电图。”李大夫的手急促地在处方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字一挥而就。她急忙拿着单子，嘱咐道：“快，你跟我来。”

　　男人跟在李主任身后，来到心电图室门口。李主任对等候在门口的几位老人说道：“大家先让让，这位王师傅情况有点不好。大家让他先做吧！”几位老人慷慨让开路，让王师傅进去。

　　看着王师傅进了心电图室。李主任转回身来，对刚才的那位老大娘说道:“来，我现在再给你量量血压。”

　　她屏住呼吸测试血压。反复测量后，她摘下听诊器。自语道：“血压还是这么高啊！”说完，她走进旁边的门诊室，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把自己的水杯子递给老大娘：“来，您先吃片降压药，先把血压降下来再说，要不太危险了！”

　　老大娘感激地接过药和水杯，“还得用你的水杯，太不好意思了！”

　　“您就别客气了，治病要紧！”李主任挥挥手说道。

　　看着老大娘吃过药后，李主任和我们说道：“给她建档吧！她以后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要半个月一随访，直到她的血压稳定下来。”

　　我们开始为这位大娘登记造册。通过填写个人信息，我得知她的名字叫赵曼。这个几乎和抗日女英雄同名的女人却是身世坎坷。早年丧夫，唯一的女儿又在去年病逝了！如今，她成了孤寡老人。听着她的喃喃自语，望着她一脸的褶子，沧桑的容颜，我同情心油然而生。

　　随后进入询问环节。所谓询问，就是通过一对一答的方式，了解老人平日身体状况，辨别老人体质类型，以便给他们提供中医药保健指导。

　　我和她面对面，相对而坐，近在咫尺，促膝而谈，如亲人般的感觉。

　　“您精力充沛吗？”

　　“唉！老了，哪有那么多精力呢！凑合吧！”赵大娘答道。

　　“大娘，您只要回答：没有，很少，有时，经常，总是，就行了。”我对她说道。

　　“那就很少吧！”

　　我在“很少”格中打上对勾。

　　“您感到闷闷不乐，情绪低落吗？”

　　“是的。”赵大娘凄惨地笑着，却用右手抹起眼泪。

　　我在“总是”格中打上对勾。

　　“您因为生活状态改变感到孤独失落吗？”

　　“是的。我那短命的女儿啊！怎么不让我替你去死啊！”

　　我的问话显然勾起了赵大娘心头的殇。老人情绪失控，低声哭泣起来，两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那布满皱纹的脸颊上簌簌地流下来。

　　“怎么了？”李主任惊讶地问道。

　　我悄声说道：“大娘想死去的女儿了！”

　　“唉！老姐，不要难过了，走了的让他们去天堂享福吧！您自己保重好身体呀，瞧，国家对老年人多关心啊！给咱们免费体检，关心咱们。您以后闷了，心烦了，就来我们这里坐坐，把这当成您的家吧！”

　　赵大娘抽抽噎噎地说道：“是啊，是啊，我也经常这么想，可还是忍不住想女儿，你不知道我的那个女儿多孝顺，家里的东西都是女儿给我买的，每当我摸着家里的东西，就会想起女儿，满屋子都是女儿的影子！”

　　“老姐，您以后再想女儿，就来找她们聊聊天，她们不是和您的女儿一样吗？”李主任指着我和同事小林说道。

　　“是啊，大娘，心情不好了就来找我们，我们保证让您老快乐起来！”小林满脸微笑地对大娘说道。

　　“好，好，自从女儿走后，我精神彻底垮了！每天没着没落的，活着也没劲了！根本没有快乐可言。以后好了，我有了说话的地方了！”赵大娘感激地点点头。

　　看着她的情绪好转起来，我接着往下问：

　　“您眼睛干涩吗？”

　　“有点。”

　　“您手脚发凉吗？”

　　“没有。”

　　“您容易患感冒吗？”

　　“很少。”

　　“您有口粘口腻，或者睡觉打呼噜吗？”

　　“没有。”

　　“您容易过敏吗？”

　　“没有。”

　　“您感到口干咽燥，总想喝水吗？”

　　“有时有吧！”

　　“您有没有肢体麻木和固定部位疼痛的感觉？”

　　“有时有。”

　　“您容易大便干燥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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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多道问题，我接二连三地提问，赵大娘一一做了答复，我按照她的答复在相应的空格中打上对勾。

　　问完了问题，我开出了检查单，让赵大娘去做各项检查。

　　赵大娘手拿检查单，走出几步，又回过身来对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了，孩子，你跟我女儿一样啊！不，女儿也没有这样详细地问过我啊！”

　　那一刻，阳光穿过通透的玻璃门照射在室内，赵大娘真心的话语塞满整个空间，每个角落都透露着温馨，我心中有种惊颤的感动。

　　这边赵大娘刚走，那边王师傅心电图也做完了，他把心电图递给李主任。

　　李主任仔细地观看着心电图，用笔标上导联，皱起眉头：“不好！T波倒置，这是心梗的先兆。”她马上又从门诊拿来一个小药瓶，倒在王师傅手中几粒丹参滴丸，叮嘱道：“你先把药吃了，等一会儿你稳定下来，我再给你治疗方案。”

　　体检接近尾声，体检人们陆续交上了B超，心电图。血尿常规化验结果要到下午才能出来，我们嘱咐大家下午来看结果。

　　看着体检人们都走了。李主任对我们说：“你们回办公室吧。我去陪王师傅去大医院一趟，找个熟人给他好好查查，以我的经验判断，他的病情很危险。”

　　我们这才发现，王师傅还没走，只是吃了李主任给的药，气色好了许多。

　　“好的，您去吧！”我们了解李主任的性格。病人在她眼里是至高无上的，社区医院条件简陋，重症病人只能转院治疗。为了给病人联系好的医院，她多次不辞劳苦地奔波在市内各大医院之间，一辆电动车，风风火火地穿行在市内街巷，根本不像个近七旬的老人。

　　我们目睹着李主任骑着电动车，后座带着王师傅，急匆匆消失在院门外。

　　三

　　下午刚上班，李主任端着一碗方便面走了进来，她是刚刚从大医院回来。她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王师傅已经住进医院，住进了重症监护室，可能要做心脏支架手术。她说，市医院的专家告诉她，她判断的很正确，王师傅正是心梗的前兆，如果晚来一步，会有生命危险。

　　李主任很兴奋，吃着饭不停地和我们聊着：“我又挽救了一条生命啊！这比我中大奖都高兴！”

　　高兴的岂止是李主任？这一刻，我们更感到肩上的担子重大！

　　上午体检的人们陆续来到我们办公室，来看检查结果。因为检查结果只能告知本人，检查单不能拿走，要存档保存。它是居民身体的晴雨表，健康状况资料库，给以后居民在大医院看病就医提供重要依据。

　　李主任放下碗筷，拿着检查单，按照名字，逐一和主人交流:

　　“没事的，你只是有轻度的脂肪肝。管住嘴，多吃素；迈开腿，勤走步，会很快好的。”

　　“你血糖有点高，少吃糖分高的水果，如果实在想吃，主食必须少吃。让血糖保持稳定。但不要降得太低，低血糖更危险。”

　　“你心脏有点供血不足，有点超重了！减减肥吧！可吃点地奥心血康，或者丹参滴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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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屋子的人们，在李主任的悉心指导下，舒心地走出了办公室。最后，只剩下了赵大娘。

　　赵大娘今天神清气爽，容貌整洁，焕然一新。看得出，老人年轻时曾是个漂亮的女人。

　　李主任看着她的检查单。安慰道：“没事，老姐，血糖不高，血尿常规，肝功各项指标也都正常，B超也没事，挺好的，来，我再给您测测血压。”

　　李主任又一次为她测量血压，叮嘱道：“挺好的，现在血压正常了！记住，以后要按时吃药，血压高的时候吃一片，血压不高可以减半，但不要不吃。”

　　赵大娘连连点头。她从随身带的兜里掏出几块红薯，“这是我刚蒸好的红薯，给你们吃吧！”她把每一个红薯塞到我们手中，红薯热乎乎的，带着老人的余温，传遍我们全身。

　　“大娘，您这是干什么啊！您太客气了！”我忙推辞道。

　　“孩子，吃吧！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啊！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你们不烦吧？”赵大娘小心地问道。

　　“不烦，不烦，大娘，这里就是您的家啊！您可以常来坐坐的！”

　　“好，孩子们，以后我会常来找你们说说话的！也会再来给你们送红薯的！”

　　欢笑声中，我咬开了红薯，热乎乎的红薯，甜甜的，软软的，在空气中散发着清香；柔柔的，暖暖的，如一地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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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在桌上的档案上描出斜斜的横纹，我把档案按着光线调整好方向，沿着光，继续写，感觉阳光随着划动的笔尖儿，一耀一耀的，无限透明的温暖，生命之光也融进了档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