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很失败

魔术师很压抑，他的帽子里什么也掏不出来，兔子玩起了隐身。衣袖只是衣袖，变不出鸽子，就像箱子也只是箱子，哪有什么活人。

魔术师失误了，做他这行靠得是瞒天过海的演技与精湛的技术，一但失误，瞒天过海变成了故弄玄虚，精湛的技术变成了哄堂大笑的愚钝。

失误本没什么，让魔术师郁闷的是他曾精心策划的演出反响比不上这场失误瞬间的反响。舞台上魔术师愣住了，舞台下一片嘘声与笑声，欢天喜地。

魔术师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台机器，上面写着“使用前麻烦认真阅读说明”，结果说明书早就不见了。

梦醒了，魔术师感到浑身乏力。主办方希望魔术师再演一场，名字就叫作“魔术师很失败”，主办方表示观众也盼望着看一位小有名气的魔术师的失误。

魔术师拒绝了，他难以接受失误，难以接受主办方与观众们的期待，于是他被辞职了。魔术师躺在床上不想说话，不想动弹，他感到这无解的生活像巨石将他压住，他无法喘息，明明自己没有什么过错，却将所有美好的事情都错过。表演那天外婆过世，失误，欢呼，拒绝，辞退，生活对他步步紧逼。

魔术师三天没出房间了，一个人在出租室里，呼吸都显得沉默，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孤独。

魔术师突然很想他的外婆家，他买了机票，

云端的悠闲与宁静没能让他入眠，他满怀清醒的到了。

魔术师表演时最需要清醒，但此刻他希望自己酩酊大醉，一通痛哭流涕，等第二天忘记一切。但他很清醒，甚至可以说他这辈子从没有这么清醒过，他来到外婆家门口，没有上前，坐在门口的青石台阶上，他点了一支烟，在烟雾中嚎啕大哭。

哭过之后，他往前走了，进房门，一切都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家具与光景，唯一陌生的是那个把他带大的老人变成了小小的盒子。

他望着黑白的照片，想说说话但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最后演变成一阵阵哽咽，一个人的房子里，连哽咽都显得沉默。

在外婆家睡着了，梦见回到了小时候，外婆带他去看魔术表演，兔子在帽子里东张西望，鸽子从衣袖飞出，玫瑰花从表演者手中突现，又赠予给幸运的观众，各色的彩条像开放的水母纵身跃入空中，最终又回到表演者手中，在观众的掌声中，表演者脱帽致敬。

“当魔术师好呀，孩子喜欢就行。”

“妈，你就是太宠他，都把他宠坏了，魔术师那又不挣钱，怎么生活呢。”

“又不是什么不正当的工作，孩子喜欢就行。”

有外婆在的日子，一切都不可怕。

他成为了魔术师，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演出，在外租了房，一年才回家一次。

“回来了没，我的小魔术师。”

“外婆，今年我可能不回去了，年终接了个演出，大剧院，我第一次要表演大变活人了！到时候拍视频给你看。”

“好好。”

他醒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泪水兀自流下。连人都留不住，还大变什么活人。他失误了，所以手机里没有大变活人的视频，倒是存满了外婆在世时的照片。

他突然很想和外婆说说话，好像一切不幸都没发生过，电话拔了过去，房子里响起“宝贝孙子给你来电”，那是去年他教外婆设置的特殊铃声。

打开外婆的手机，密码是他的生日，相册里存满了他的照片，从孩童到青年再到现在，老人家的时间很充裕，有时候盯着照片一看就是一整天，每张都有独特的故事回忆，人老了，就靠这些羁绊着了。

相册里有段视频，是新拍的，他点进去，外婆正脸怼摄像头，以一种极为滑稽的视角拍摄，他苦涩地笑笑，过了一会，大概是手机支住了，角度变成了正常，外婆坐在木椅上端正了姿势：

外孙啊，拍视频是这样不，外婆有几句话想对你说，怕等不到你回来，就问隔壁老张学了拍视频。等我走了，我让你妈把手机留在这里，你一个人看。

你别怪你妈以前不支持你变魔术，她不容易的，把你养大，别跟她闹别扭了，她一个人生活挺无聊的，多陪陪她，别让她难过，就当帮我照顾照顾我的女儿。

我活这么久，也有些存折，在床头柜里，你要是变魔术搞不了生计，就拿它办个铺子吧，要真喜欢变魔术就拿它租个小剧场演着，也可以供你演一阵子了。别乱花，龟孙子。

还有什么来着，哦，对了，别哭唧唧的，男子汉大丈夫的，像什么话，生死是早晚的，外婆真想好好活下去，看看你演出，真想永远陪着你，以前老放心不下你，现在放心了，都接到大剧院的演出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没事了，这东西咋关来着……

他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滚。

他回到出租屋，收拾好乱糟糟的屋子，他走出来了。

他向主办方陪着笑脸，恳请主办方让他演出，主办方喜出望外，当晚就举办了名为“魔术师很失败”的演出。

魔术师在一片嘘声里上台。

兔子从帽子里钻出，雪白绒毛很是令人喜爱。

鸽子在衣袖中飞出，白色羽翼像天空的云团。

魔术师从手中变出玫瑰花，说道：

玫瑰很浪漫，但人要先生活，然后幸福，才能看见玫瑰，很少有人会浪漫到至死不渝。人们喜欢看魔术师失误，足够俗世才能吸引世俗，但魔术是一件足够浪漫的事，来这的人们一般生活也足够幸福才有闲心与闲钱来这，可能看见玫瑰，不代表要毁掉玫瑰，我最近的生活足够不幸的，但我仍愿追求我所谓的浪漫，我希望我的最后一朵玫瑰可以被保留。

魔术师弯腰鞠躬，舞台下鸦雀无声。

在一片寂静中，魔术师完成了大变活人，舞台下渐渐有了掌声，声音愈发变大，最后在一片欢呼声中，魔术师脱帽致敬。

魔术师不再失败了。

作者：此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