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傍晚,老墨外出散步,回来的时候,突然停电了。他绕了个弯,来到爱婆婆家前坪。热气把人们从家里赶了出来,赶到了大街上,孩子们在街上乱跳,老人们都搬了椅子坐在人行道上,这人行道也是他们家的前坪,中青年大多是三五成群堆在一起,商议着买码的数字。 爱婆婆前
这天傍晚,老墨外出散步,回来的时候,突然停电了。他绕了个弯,来到爱婆婆家前坪。热气把人们从家里赶了出来,赶到了大街上,孩子们在街上乱跳,老人们都搬了椅子坐在人行道上,这人行道也是他们家的前坪,中青年大多是三五成群堆在一起,商议着买码的数字。
爱婆婆前坪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爱婆婆,另一个是一老男人。老墨走到了爱婆婆身边就说:“爱婆婆,是不是停电了啊?”
“我一个瞎子,停电不停电有什么差别。大概是停了吧!你看,大家都在外面乱窜,屋里就是口蒸锅,你进去了,你就熟了。”
爱婆婆说完就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老墨呀,要是不停电,你是不会出门的,你就是个绣花姑娘,一天到晚躲在绣楼里绣你的莲叶,我们两家相邻住着,我是几个月几个月见不到你的人,听不到你的声音。”
这也是实情,老墨住在三楼,他家有个门面,和爱婆婆家只隔了一堵墙,近两年来,他把这门面关了前门,进进出出就走后门了,而爱婆婆进进出出只有前门一道门,所以,他们也就老死不相往来。
“坐吧,坐吧,我去搬椅子来,我们要唠一唠,好久没和你说话了,今天你一开口我就听出来是你了。”
爱婆婆不管老墨答不答应就进屋搬椅子去了,老墨站在那里没动,他不想坐爱婆婆坐热了的椅子,爱婆婆搬来了一条凳,没有靠背的,她叫老墨坐椅子,自己要坐凳子,老墨连忙抢过凳子说:“我坐凳子,你老人家坐椅子,否则,你倒在地上我赔不起的。”
“老墨呀,你一天绣几朵花呀,我过去做姑娘家的时候,一天绣五朵金花。”老墨被爱婆婆的乐观感染了,就问她:“你家儿媳妇不是在这里开了花店么,她怎么把花草堆得一丛丛,这么凌乱呢!”
借着星光,老墨还是看得清楚爱婆婆家花店的摆设。
“啊,她不再开了,这里就要收摊了。”
“不开了,是不是生意不好没得钱赚呢?你这门面装修可是花了大钱啊,不开岂不可惜么?”
“她身体不好,吃不消,难得受累。”
“这开花店不是件轻松事吗,怎么就受累呢?”
“你说轻松,这活一点也不轻松。来了货要卸车,有天晚上,半夜来了一车货,喊不到人,我儿媳妇就只能自己卸了,每天的花盆花钵要搬进搬出,还要浇水服侍它们,全靠她一人,你说累人不累人?”
老墨一想也是,爱婆婆说的一点也不错。
“我儿媳妇太可怜了,还只有三十一二岁的人,就得了那种恶病,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她是乐观啊,不想等死啊,想要寻点事做就开了这么个花店,老墨我是没看到你来买过一枝花的,你就不可怜可怜我那儿媳妇呀?”
爱婆婆的儿媳妇得的是乳腺癌,爱婆婆早就说过,她那病是富贵病,已经用去了几十万元钱,天天要吃药。
老墨说:“你儿媳妇的病几年了?”
“应该是三年多了吧。”
“要是满五年就好了,满五年没死就没事了。”
“那不一定,你看前街三医生老公,已经满六年,还不死了。这就是害的要死的病啊,药能医假病,酒不解真愁,这是老话啊。”
老墨听懂了爱婆婆的话,她说的意思就是一个人害真了病,医药是无效的,他换了个话题说:“你儿媳妇今后做什么,不开花店了,这里也不收拾一下?”
“她现在带着我孙女去深圳旅游去了,过几天就回来,我孙女今下年启蒙,就要读书了,不能耽误她读书。我儿媳妇想得开,她说过一天就要快乐一天,要对得起自己。”
坐在一旁的那个老男人开口说:“现在过日子不得了啊,人情大得吓人,吃一餐饭,不是一百就是两百,经得几吃啊。”
爱婆婆说:“一百两百那是少的,我做人情都是三百四百的,没办法呀!我家之爹死的时候,人家来送五百,我还礼送四百,人家送四百,我还礼送三百,都不去吃饭,掐了他们一个头,减去一百元。我一个瞎婆婆去吃什么饭啊,别人还以为我就是个要饭的。”
老墨不得不佩服爱婆婆的精细,不去吃酒席,减少一百元钱的开支,在家吃一餐不就几元钱的事么,问题是爱婆婆拿什么送礼啊!七十几岁的老人了,又没退休金,哪来的钱?
老墨说:“爱婆婆你现在的低保是多少钱一个月?”
“三百元钱,我这是开后门搞来的,之爹死了,低保销户的时候,民政局的人看我一个瞎老婆婆可怜,就给我加了一百元钱。”
“那你要吃酒席送人情哪来的钱呢,天上掉馅饼呀?”
“当然是儿子给呀!儿子一个月一万多块钱,他老爷死,得了别人的礼钱,他不应该还呀?”
“理是这个理,你儿子也难啊,你儿媳妇要吃药,你孙女儿要读书,你家里要还人情债,他背得过来吗?”
“这没办法啊,老话说,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他背不动也得背,不能信老话,这是他的责任,对家庭,对社会的责任都要归他负。”
老墨坐了好一会,就是不见爱婆婆家的那个疯女儿蓓姑娘,便问:“你家蓓姑娘呢,怎么不见人了?”
“送她进精神病医院去了。”
“她是不愿意去啊,我儿子回家了,看她那个样子,就找几个人捉住她送过去了。不送不行啊,蓓姑娘连续七天水米不进一粒,饿得精瘦精瘦的,身上皮包骨头,可怜啊,太可怜了!”
“你家蓓姑娘是不是在绝食抗议你虐待了她啊?”
“她是我女儿,我还能虐待她吗?要不是我收留了她,她早就死到潭湾里了。你看我们家的那个女婿好没良心,我们蓓姑娘为他生了一男一女,这是好多人家求之不得的好事,等我家蓓姑娘疯了,他竟然不要她了,把她送回了娘家。”
“你女婿现在还来这里吗?”
“早就不来了,已经十几年了。”
“他现在是不是又结婚了?”
“结什么婚啊,他们又没离婚,离不掉的,国家要保护弱者。”
“他是做什么事的?”
“做泥工。我有时候也想,怪不得我女婿,蓓姑娘疯的时候,她的儿女还小,我女婿如何顾得了这个家,小的要养,疯的要照顾,他要是不去做事,全家人就得饿死。”
老墨没想到,爱婆婆竟然有这样的胸襟,女婿抛弃了她家姑娘,她没半点怨言,还为女婿说话。老墨又想,爱婆婆家的女婿应该是有怨言的,他的怨言应该是与自己的命运有关,这又能怪谁呢,难道蓓姑娘自己愿意变疯么,这都是造化弄人啊!
老墨说:“你家蓓姑娘两个儿女应该也大了,他们现在来你家吗?来看外婆吗?”
“不来的,还看外婆呢,生他们的娘都不来看,外婆算什么。”
“他们是不是还在读书啊?”
“女孩还在读大学,她说还要读研,男孩没读书了,跟着他爸爸在做泥工。女孩多读书好啊,男孩就应该早出来赚钱养家的。我每年都要接他们姐弟二人来吃年饭,去年吃年饭看到了他们,都长得好高啊,要是他们娘不疯该多好啊!”
爱婆婆的观点令老墨有点转不过弯来,她和一般的老妇人太不相同了,老人们总是重男轻女的,她倒是把女孩看得比男孩还要重。
老墨说:“蓓姑娘在医院里还过得惯么?”
“那个医院呀,条件太好了,住房比我们家里好多了,床上也干干净净的,穿的衣服都是医院里发的,一斩齐,他们要是不吵不闹,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这是高干疗养院呢,护士门定期给他们洗澡,疯子们都不愿意洗澡洗脚,护士们就强迫着给他们洗,比家里的亲人还要细心,我们作家属的很放心。”
“你们交不交钱啊?”
“当然是交钱呀,我们蓓姑娘一个月交四百元钱做生活费。”
“这么少呀,他们医院会不会拒收病人啊?”
“不会的,不会的,国家现在不知道有几好,一个疯病人住一年,国家要贴好多好多钱,他们医院还有得赚,所以,他们不是拒收病人,而是打皮钻眼寻找病人,巴不得所有的人都变成疯子就好,一听说谁家有疯病人要送去他们医院,他们院长的嘴巴就笑得像鸡屁眼样圆圆的合不拢来。”
爱婆婆一席话逗得老墨大笑不止,他不能想象,爱婆婆自称是个瞎子,她到底瞎不瞎啊,瞎子怎么会看得见院长嘴巴的笑型。
老墨问爱婆婆去没去看过蓓姑娘。
爱婆婆说:“当然是去看过,我怕他们那里生活不好,就做了好吃的送去,蓓姑娘看都不看,只是缠着我要回家去,说在家里好,可以天天扫地,时时扫地,还可以不穿裤子到街上去跑。”
老墨很清楚,以前他们家走前门的时候,经常看见蓓姑娘拿着扫帚扫地,干净也扫,不干净也扫,蓓姑娘不穿裤子上街的情景也看到过,那是在夜晚。
爱婆婆说:“我现在呀什么也不想,就是害怕自己不长命,我不是担心国家会怎么样,国家会好的,我早死了,国家还减少一份低保开支,我担心的就是我们这个家。我要是死了,谁来关心我们蓓姑娘,她老公会管她么,她儿子会管她么,她女儿会管她么?我要是死了,我的孙女怎么办?我儿媳妇肯定不会长命的,一年二年,三年五年,她还能活几年,我不知道,她死了我也死了,我的孙女如何得了,谁照看她,谁接送她读书。我儿子肯定还会找老婆的,后来娘会不会虐待我孙女,只有天晓得啊!”
“你这不是杞人忧天么,之爹死了几年,你们不也过得好好的么?你甚至还比过去轻松了好多。”
“老墨你说的是在理,老话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这个瞎子婆无事可做,一天到晚尽是操这些空头心,我要是不操这些空头心,那我就是一具僵尸了。”
“你到底是不是瞎子啊,我常看见你上街买菜,也看见你坐车,你还可以去看蓓姑娘。”
“你说我是不是瞎子,我说自己是个瞎子未必就光彩些,谁愿意说自己是个瞎子呢?我上街就是摸的,街上有车路白线,我眼睛有一丝亮,就沿着白线走,我买菜坐车都是摸的。”
“一说到坐车就笑死人,老墨,我说件事给你听吧!有一天,我们一群老妇人坐上了一辆公交车,轮到一个叫吴阿婆的去刷卡,她拿的是她老公的老年卡,那个司机就叫了起来,‘不行,不行,那是个男人的卡,你是女人’。那个吴阿婆就找座位坐下了,车门关上了,司机不开车,我们叫了起来,叫他开车。司机说,那个老娭毑必须买票,她不买票我就不开车。吴娭毑身上没零钱,就请他原谅,我们也帮他说好话,司机就是不肯,我们只好一人找了一元钱,凑齐了两元钱买了票,司机才肯开车。”
老墨说:“这是谁错了呢?”
“这我就不知道哪,我只知道,这个司机一定是个外地人,本地司机没这么呆板的。”
“老墨你一天到晚呆在楼上做什么呀,在写书呀?世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就是我们前面不远的球巷,你听说了吗,一个男人把自己的老婆杀了,还把他老婆剁得四翼八块放到冰柜里,他老婆疯了,他就下死手杀了自己老婆。我家蓓姑娘要是遇到了这样狼毒的老公,早就化水了,我女婿通道理啊,他怕自己心理素质不好,受不了刺激,就把我女儿送回娘家来了。”
老墨被爱婆婆讲的故事惊呆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竟然没听说过,出事地点隔他家顶多也就是一百米距离。老墨感到更加诧异的是爱婆婆的观点,她认为女人疯了,送回娘家是最好的办法,娘家才是疯女人最佳庇护所。
“还一件事你听说过吗?”爱婆婆问老墨,老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就问她什么事情。“什么事呀,鹿角那边,也就是我娘家吧,一个叫石霸王的男人,他开车故意压死了一个叫滚筒的屠户,滚筒死在路上,石霸王还在他身上反复碾压。”
“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老墨问。
“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那个石霸王和那个滚筒的老婆早就勾搭上了,已经有十几年关系了,他还不满足,只想霸占那女人做自己的老婆,就把她男人杀了。这个石霸王就是个哈兴,你杀人了还不抵命吗?你和那女人不清不楚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杀人呢?”
老墨听出了爱婆婆的观点,她可以容忍男女之间不正当的关系,就是不能容忍杀人夺妻,这是她的底线。
这时候,坐在一边的那个老男人的女儿来了,她要把她父亲送到她姐姐家去,她说她姐姐那里有电,这样的天气,没电是过不了日子的,那个老男人也就走了。
他们走后不久,电就来了,街上立即沸腾起来,大家大叫着奔向自己家里吹空调风去了。
老墨也告别爱婆婆回家去,他把凳子送进爱婆婆屋子里。
爱婆婆恋恋不舍地说:“老墨你没事就常来坐啊,你来坐,我们就可以说话,你不寂寞,我也不寂寞。”
老墨哼哼两声就走了,走在路上他就想,我和爱婆婆到底谁是瞎子啊,表面看,爱婆婆是瞎子,她对世界却是那么的了解,她的世界观却还那么积极向上,自己是个手脚健全器官健全的好人,对这个世界却是一无所知,就和瞎子一样,而且在世界观方面还要受到爱婆婆的启发,白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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