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27年，战乱不断，民不聊生，百姓根本就吃不饱。我省吃俭用，终于攒了几块银元，盘算着终于可以去城中天香楼小酌一杯。月上半梢，我独自一人溜了出去，顺乡间小路，借着月色前行。我住在离县城三四里地的一个小村庄，离城中也不远，可不知怎么的，今夜的路却足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待快到城门口时，却只见一双火红的眼睛在乡间小路的草丛中闪现。

我祖上就干过降妖除魔的差事，但那都是在明朝以前的事了，到我这辈，道术学了个不三不四，给别人看个阴宅、择个吉穴，骗点零碎票子还行，降妖除魔，还真没那本事，家中唯一还值点钱的只有祖上传下的一把混元一气剑，还有一本破旧的古籍，叫妖什么录来着，记不清了，小时候看过一回，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听爷爷辈说，上清灵宝天尊下令山野精怪，凡得道者，不得擅入凡间。既然得道的精怪不可擅入凡间，想必刚草丛中的那货只是一只寻常动物罢了。这样想着，便没多想，肚子此时也已经咕咕叫唤，于是快步往城中赶去。

行至天香楼，因囊中羞涩，招呼小二随便点了两个小菜，一壶绍兴陈年花雕。小日本于去年侵略我国，再加上连年军阀混战，老百姓哪来的闲钱，就我省吃俭用一个月，也只够在天香楼点这些。但好在，由于战乱，再加上是晚上，闻名的天香楼此时倒是没几个客人，倒也清闲自在。陈年花雕果然不同凡响，何况是天香楼的，只喝了小半壶，就已经有点微醺了。

醉意朦胧间，忽见一个头戴蓑笠的道士进得店来。这年头，连道士都这么有钱了吗，竟来此地吃食。老道只点了一碗素面，引得小二不禁在背后一阵嘲讽，“鼻子插大葱，装象”。老道士倒也不介意，自顾地吃起来。

这世道，穷在闹市无人问，我莞尔一笑，继续吃喝。我似乎无意间闻到一阵狐骚味，但凭我这点微末道行，还不敢断定。

“来了！”

老道闷头不吭，这会却发话了，接着口中念念有词：“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手中还结着我看不懂的法印。

我差点一口酒喷出来。

“临兵斗者……，这难道是……道家密宗九字真言？这道士，有点道行！”

正寻思间，老道将一道气劲灌入手中筷子，随即朝店中虚空扔去，只见筷子牢牢地钉在木板上，同时也锁在了一只狐狸的脖子上。这狐狸通体火红，竟然有三条尾巴，难道是传说中的三尾灵狐？店里几个伙计，早就吓的腿都软了，有几个还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地朝楼上跑去。

俺个青天舅姥爷哎，这是要发啊！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妖怪，还是只灵狐，这皮毛，啧啧，够我一年的天香楼吃喝了吧！可那老道士，我也打不过啊，这该如何是好？

正谋划着，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店门口却传来“哈哈哈”的几声狂笑。随即，走进来一个彪形大汉，脖子上挂着硕大的佛珠，头上有九个戒疤，手握一柄方天弯月戟，与和尚身份甚是不符！

“阁楼上喝酒的那位，想必是南派方家的人吧？”

胖和尚朝我吼道。

“南派方家？！我家名头啥时候这么响亮了？”

我故作镇定，“敢问阁下是……”

“贫僧烟溪客！”

那老道士正吃着碗里的最后一根面，神情不由一怔。

“烟溪客？老子不认识！和尚你找我有事？”

“混元一气剑！”

老道士，刚吃完面，正准备喝碗里的汤，听到这几个字，也不去顾那被钉在门板上的三尾灵狐，抬头望向我。

“方鼎天是你什么人？！”

“正是我方家39代先祖，你又是哪位？”

“你不用管我是谁？接招！”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老道士桌前竹筒中的筷子尽数临空，朝我飞来……

我哪见过这阵势，赶紧躲到桌下，心里把祖宗108代骂了个遍，没给子孙积点福运也就罢了，尽招些麻烦事！

“今晚还真热闹啊！臭道士！那小子的命是我的，休得放肆！”

那和尚将手中的画戟运持起来，飞向空中，那些个筷子“咔咔”地立时断作两截，掉落地上。

一佛一道在下方打将起来，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刚转身，却发现那三尾灵狐已卧在身旁，好像是受伤了，一动不动。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况且此处激战正酣，万一伤到灵狐，那可就是暴殄天物了。也好，今日就顺带救你一救，我把灵狐藏在衣中，悄悄地从二楼小门楼梯下去。此门直通楼外，为天香楼作走水逃生用。

出了天香楼，一路狂奔，来到城外草屋，没敢惊扰到父母。来到房中，挑亮铜油灯，将怀中灵狐放在床上。这着实让我吓一跳，受伤的灵狐此时竟幻化成一红衣女子，奄奄一息！只听她气息微弱的说道：“公子莫怕，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我被眼前艳丽的女子吸引，明眸皓齿，肌肤雪白，一袭红纱裙，额角还有朵凤尾花，我见犹怜，竟完全忘了她是妖物所化！

“敢问姑娘，我予你何恩之有？”

此时，那三尾灵狐所化女子却早已晕厥过去，相比是那老道士道法过于高深，已伤到她元气。

也罢。只有待她醒来之时，再细细询问。

这几日，我用光了家中珍藏药草，总算是有点起色。祖辈是捉妖师，既懂伤妖，便也懂治妖。妖化作人形后，从构造上便与人无异，学治妖之法，也可用在人身上。所以，我方家，虽道术没落，但医术却得以传承，为的是在战乱年代，混口饭吃。

面前这女子不比常人，若需完全治好，眼下还需要一味药——优昙婆罗花。《慧琳音义》有载：“优昙婆罗花为祥瑞灵异之所感，乃天花，为世间所无，若如来下生、金轮王出现世间，以大福德力故，感得此花出现。”《法华文句》也说道：“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想来，此花乃佛门之物。

可是，这花去哪找呢？

幼时听爷爷常说，但凡世间灵瑞，皆感念上苍仁德，时常出现于灾祸怨念之地，以己之力，消弭天地怨气，助己修行。

有了，村外的乱坟岗，埋葬着因战乱横死的孤魂野鬼，岂不是怨念丛生之地！

抄起吃饭的家伙，正要出门往坟地赶，悬挂于房间的混元剑却嗖地掉落脚旁！

“这……”

也罢，老祖宗就传下这么一件像样的东西，只好带着壮壮胆。

村外坟场，本就阴森恐怖，加之这几年枉死之人日益增多，早已是怨气冲天。很多鬼魂不愿往生投胎，便在此吸纳天地灵气，化作清风鬼仙。到了夜深之时，又有月光照耀，世间万物一阴一阳，月属阴，鬼仙们便出来吸取月华，助自己修炼。

刚到坟场，只觉一阵清风拂面！

“好俊俏的男儿郎！”耳畔响起一阵酥骨的女人声音，一缕白衣飘过。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说来就来啊！只见身后混元剑异动，飞鞘而出，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女鬼便应声消散。

修行不易，却落得个魂飞魄散！

“我滴个青天舅姥爷，原来这剑这么厉害，真是好剑！”

“混元一气剑，一气化三清，敢问尊驾是否是阐教中人？！”

一个声音从虚空中传来，随之化形现身。

“下仙乃是此地管事，方才那厮惊扰了尊驾，小仙管教不力，还望尊驾莫怪！”

阐教是什么，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此时我只有故作镇定。

“咳，咳，本仙此次下得凡来，乃是奉家师之命，探寻优昙花所在，尔可知在何处，从实招来，如有半点隐晦，定叫尔等烟消云散！”

那鬼仙听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上仙饶命，小仙实属不知啊！那优昙花三千年一开，非有缘不得见，小仙实在是未曾见过！”

“也罢，尔等且让开，本仙自己寻找！”

一众清风鬼像见了瘟神似地，早已缩回各自坟窝。

“老祖宗们，可要保佑孙子我找到那花啊，治不好那灵狐，可就卖不上好价钱”，我心里默念着。

咦！那坟堆上白色的小花，莫不是优昙婆罗花，为什么他们告诉我没看到呢？非有缘不得见，想来必是如此！

我取了一小丛，装在事先备好的木匣子里。优昙花遇金银铁铜则枯，我之所以拿来木匣子，只因家贫，家中压根找不到铁器，就连这木匣子，也是我平时用来装茅草纸的。

“尔等既与我有缘，且这花长在此处，想必也是尔等的福报，我不多取，剩下的拿去助尔等修行吧！”

“谢上仙垂怜！”

说罢，一众鬼仙蜂拥而至，不消片刻工夫，就将那优昙花吸食殆尽。

我则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回家后只觉浑身阴冷，后脊背发凉，赶紧跨过火盆，又洗了个热水澡，这才将优昙花带到那女子旁边。用木锤捣碎，和着清水喂服女子。

女子额间凤尾花由暗淡转艳丽，想必是已好了大半，这优昙花确实有奇效。

“还没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谢宛如，公子可是姓方？祖上几代住于仙居城南？”

“正是！”

“那就没错了，小女子本是山上修炼灵狐，因教门有法旨，凡修炼成形的精怪，应即刻起身，避于山海关外，从此不得轻易踏入凡间，不然灵力停滞，难以再有所突破。”

我倒了杯茶，且听她娓娓道来。

“我于离开关外的途中，不幸中了猎人的埋伏，幸得你们方家相助，这才得以脱身，后一百年，我于北方潜心修行，但于近日算得恩公将遭此一劫，这才不顾自损修为，前来报恩！”

谢宛如接着说道，“那日，我于路途中故意设下挡墙之术，拖延恩公去那天香楼，便是如此，怎料恩公灵台清明，我哪微末法术不攻自破。”

我不禁想到天香楼那胖和尚的追杀，还有那疯老道，现在还后怕的很。

“那你又是如何过得了这山海关的，山海关镇守神将天佑与天应可不太好对付。”

“恩公说的极是，我为了过关，向二位神官道明原委，甘愿遭受五道天雷，折损大半修为，天佑与天应神官终不忍，这才放行。本以为可以帮恩公渡过此劫，但此番还要恩公救治，实在惭愧！”

听到此时，我方知事情原委。

“敢问姑娘，你又当如何报恩呢？”

“小女子虽不才，但琴棋书画还是略知一二，厨艺虽不精，粗茶淡饭也可做得，浆洗浣纱也懂些…”

我抿了口茶，低头未语。

谢宛如见状，说道：“便是恩公让我以身相许……奴家…也答应便是……”

我一口茶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