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砾漠（知乎 @Strayer ）

漆黑的夜晚，我赤着脚，衣衫褴褛，独自徘徊在一片芦苇丛里。月色被厚重的云层掩埋窒息，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着前行，突然脚下传来湿漉漉的凉意，原来是我走进了一片水域，我没法停驻，身后还有撒旦在穷追不舍。顶着砭骨的寒凉，我向着湖泊中心走去，黑色的湖水漫过我的胸膛，使我呼吸困难，又盖过我的头颅，我便从这颗星球上脱离，湖水中的冰碴肆意划破我的皮肤，却不见鲜血，原来我是一个木偶。没有知觉的木偶即使被剖开胸膛，也不会有一丝血腥的气味。

暑假的夜晚，我常常梦见自己走进一片黑色的湖泊，我不知道那预示着什么。我总是在被湖底的水草缠绕着而无法挣脱的时候惊醒，再盯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发呆，发呆到邻居家的大黄狗对着三轮车经过门前时狂吠不止，我才磨磨蹭蹭地起床。

父母最近不单单只是对上小学的弟弟那么上心，也开始渐渐关心我的学业，面对高三，我不恐慌，而父母却为我将来的生计愁白了头。

果然一开学，一切都迎来了天壤之别。班主任也不再让我们自由选择座位，而是搭建了帮扶小组坐同桌，我分到的，是一位不太爱说话、平时存在感很低的女孩子，叫黄雅曼。

“真扫兴啊，你看课表上，体育、音乐、信息技术，都换成了正课。”面对新同桌，我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

“嗯，离高考就278天了嘛。”黄雅曼抬头看了看黑板右下角的倒计时牌，认认真真地回答我。

这女孩很乖巧，但沉默寡言的性格总是让我憋得慌，她上课时，努力地睁大了本身就不大的双眼，仿佛单眼皮都要被挤成双眼皮。可她该困的，还是要困的。

“吴宇辰，再上数学课你发现我睡着了就拍我一下噢。”下课后黄雅曼满是悔恨，因为老师正在讲解她最不擅长的导数。

“好的，雅曼。”或许我已经习惯叫人用俩字，这样省去她的姓，还拖长尾音，略显暧昧。

“你这样叫我有点不习惯啦。”

“曼曼？”我语气带着戏谑，看她害羞憋红了脸，我尽力忍住不笑。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黄雅曼抿了抿嘴，离开了座位。

回来时，我发现她又泡了一杯速溶咖啡，这已经是她今天上午喝的第二杯咖啡了。

“喝这么多咖啡，你是有多困啊？”

“这不刚开学嘛，生物钟没调整过来。”黄雅曼一边喝着，一边准备物理课的教材。

过了一个月，我才发现她并不是生物钟没调整好，因为她喝咖啡越来越频繁。

早自习，我们背诵着《蜀道难》，我听见她背到「蚕丛及鱼凫」，便没有了下文，我拍了拍她，她一个激灵醒过来，“我每天都睡挺好的，你咋这么困呢？”我小声地问她。

“唉，我爸在西门外边儿租房子陪读啊，每天晚上都有家教来给我补习数学。补完我还得做练习题，昨天到十二点多才睡。”黄雅曼满脸写着可怜。

听到着，我想起程阳也在西门外边儿住着，不知道他晚上是不是也会睡不好。程阳开学一个月以来还没跟我说过话，他也许在回避着尴尬吧。

黄雅曼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她个子不高，约莫着不到一米六五吧，刚好比我矮一个头。她喜欢穿格子衬衫，她外套不管怎么变，内搭永远是不同样式不同颜色的格子衬衫，然后搭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她一直穿得很干净，而且不化妆，口红都没见她涂过，总是给人一种清纯无害的印象。她学习很刻苦，几乎每一本教材的扉页上，都写着「复旦大学」四个字，她数学和物理只能说比我强一点，但他其他四科都是年级上数一数二的。班主任很关照她，她也一直殚精竭虑地练习数学物理，可第一次和第二次月考看来，她数学和物理依然偏科严重。

那节物理课之后，她和前座的同学讨论着一道物理解答题，那个前座的女生是物理课代表，同样也是一头雾水，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我那节课真的听明白了吧。

“滑块表面光滑，在静止状态下用受力平衡就可以得到滑轮右侧小球的质量，再用小球落入滑轨时的速度可以算出动能，在圆弧顶端速度降为零，由能量守恒就可以算出摩擦系数了。”我把自己的见解说出来，表面上平静如水，内心其实慌得不行。

黄雅曼和物理课代表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唉！能量守恒我怎么就没想到！”

“然后注意那个圆弧不是半圆，要根据弧度算弧长的。”我瞬间有了信心，便继续说道。

我成绩不好，也许是基础太差，但物理老师讲的东西，其实并不难理解的，从那以后，我也会认真听课，认真做笔记，黄雅曼不懂的一些简单的解答题我就讲给她听。元旦前的第三次月考，黄雅曼的物理破天荒地过了60分。

班主任来贴上排名表，我从没有那么积极地去看排名，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黄雅曼从第二次月考的二十六名升到了十七名，我物理考了68分，从倒数第六，升到了班级四十二名。然而，我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程阳的排名，倒数第四。

在我意料之中，高三开学以来他学会了抽烟，整天发呆睡觉，不思进取。

元旦节一步一步走近了，2021年高考前最后一个元旦，学校决定分班级组织晚会。元旦那天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大家顾不得去食堂吃饭，纷纷在教室布置会场，我们把课桌挪到教室的四周，中间的空地打扫干净，为晚上的晚会做准备。

赵芝润带了了吉他，帅气十足地演奏了一曲《春天里》；邱爽拿出篮球，给大家整了一段街头篮球；李玲也为大家独唱了一首《清明雨上》，后来又有很多同学表演唱歌、舞蹈之类的，还有抢凳子的游戏。班长突然拿过话筒，充满激情地说：

“让程阳和吴宇辰来一首合唱好不好？大家掌声鼓励！”

班长也许不知道我们很久没说话了，在全班同学的吆喝下，我们只得拿上麦克风，站到教室中央。

“唱什么？”程阳轻轻的问，嗓音略带沙哑。

“囚鸟吧，你第一句起。”我并不想唱什么甜蜜的歌，因为我知道那样同学们要起哄。

班长把手机连上音箱，开始播放伴奏，随着旋律，大家安静下来。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已经忘了天有多高。”程阳调进得很准。

“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不知还有谁能依靠。”唱歌这件事，在三年7班，我敢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的，我唱的第一句，直接让大家鼓起掌声。

……

副歌开始，我转过身来，看着程阳，他也看着我。

“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冷冷地看着你说谎的样子。”这句词，我实实在在唱出了真实的情感，是啊，我吴宇辰就像是你程阳的影子，你去哪里我都想陪着你，而我对你而言，却是可有可无，你对我的态度左右摇摆捉摸不定，我已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在认真，什么时候在说谎。

最后一遍副歌，程阳抬高了一个八度，唱得撕心裂肺：“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

我也跟着抬：“和寂寞交换着悲伤的心事。”

“对爱无计可施。”

“这无味的日子。”

“我的眼泪是唯一的奢侈。”

一曲唱毕，我们的合唱还是像以前那样有默契，我眨了眨眼，把溢出的泪花掩饰过去。

唱完，我便放下话筒，去了卫生间。程阳跟在我后面，叫着我的名字，我不理会，独自用凉水洗了脸，那水冷得扎手，泼在发烫的脸颊上犹如刀刃，我用纸巾擦干脸颊，转过身才发现程阳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你没事吧。”他先开了口。

“我没事。”撂下这一句，我从他身旁走过去，擦肩而过，那一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宇辰你等……”我快速走回教室，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回到教室，我磕着瓜子，一颗接着一颗，似乎这样不停嘴，脑子就没有空闲去胡思乱想吧。

那天晚上我睡的很好，因为，是真的放下了。

程阳，感谢你两年多的陪伴，转眼间我们就有了这么多的回忆，天下有情人才能终成眷属，我们注定要错过的。既然准备说再见，那就潇洒体面些，离高考只有一百五十多天了，高考后，我们便相忘于江湖吧。

2021年1月2日，离高考还有155天，高三年级召开誓师活动，学校各位领导在主席台前讲话。讲话完毕之后，从1班到16班依次举行敲钟仪式，每两个人同时通过那个所谓的「龙门」，敲响左右两侧的钟，寓意着高考定能鲤跃龙门。

班主任让我们班按照帮扶小组排好队，一起敲响胜利的钟声，双喜临门。前面还有四组同学就轮到我和黄雅曼了，突然程阳走上前来，和黄雅曼换了位置。

“你干嘛，我和黄雅曼一起的。”我用恶狠狠的眼神盯着程阳。

“宇辰，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程阳紧张得脸通红。

“不要说这些了。”

“真的，我突然发现我是真的好喜欢你。”程阳语速很快。

“雅曼，你去哪啊！”我转过头，小声叫着黄雅曼。

“马上就到我们了，一起敲钟好不好。”程阳气喘吁吁，仿佛刚跑完1000米。

我走过「龙门」，程阳看着我，大概是想同时敲吧，我故意迟缓了一秒钟，等他敲完，我再敲响右侧的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

我虽然表现得非常决断，但要说内心平静如水那一定是自欺欺人，一个人在心里的位置，不是说戒就戒了的，但是我明白，我此刻不狠心，又会埋下一颗地雷。地雷变西瓜那是童话故事，现实世界，地雷只会让人血肉模糊，支离破碎。

我和黄雅曼相处得日益融洽，一起刻苦学习的日子虽然劳累，但总算是未来可期。我憧憬着八月份，我能收到一封本科的录取通知书，九月份带着爸爸妈妈和弟弟一起在校园里逛一逛，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然而，造化弄人。

《余生有你，不畏风雨》10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