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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周一早上7点，江跃生就已经收拾停当，出门上班了。早上8点有个重要会议，他作为部门主任，不能迟到。

　　下到车库，江跃生却怎么也找不到车在哪里。难道是自己记错位置了吗？他使劲回忆了一下，没错啊，周五晚上他明明把车停在老地方了。

　　眼看时间已经过了10分钟，江跃生放弃寻找，直接给老婆柳青打电话，没准她周末用过。

　　电话那头，正在厨房给孩子做早餐的柳青显得有些犹豫，“那个……我忘记说了……”，她支吾着，“是康劲借走了”。

　　“他借车干什么？明知道我每天上班要用车，怎么不按时还车？”江跃生一边恼火地抱怨，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看能不能打个出租车。

　　“他……他说要自驾去湖南玩……谁知道怎么还没回来，我还嘱咐过他……”柳青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面对老公的抱怨，她实在没底气。

　　周一早上本来就车多，那个时间点的出租也特别难叫到，公交和地铁站都离得非常远，再加上找车耽误了些时间，待江跃生打到出租车，正好赶上了上班高峰，他坐的车几乎是一路爬到公司的。

　　当他灰溜溜地钻进会议室，一眼瞥见总经理布满黑线的脸，和同事们注视的目光，他不禁在心里将那个该死的小舅子拳打脚踢了一百遍。

　　这小舅子真是个麻烦精，偏偏柳青还什么事都依着他，这简直让江跃生恨得牙痒痒。

　　2

　　对柳青本人，江跃生没什么意见。

　　两人是大学同学，互相算是知根知底。柳青性格文静、内向，也很顾家；江跃生性格外向、有冲劲。他们从结婚时的一无所有，到现在有房有车，全靠自己打拼。

　　江跃生脾气急躁，但柳青脾气好，两人平时很少有摩擦。

　　若不是因为柳青的弟弟康劲，这两口子就算不是神仙眷侣，那也是幸福、平静的“五好家庭”了。

　　没错，康劲是柳青的亲弟弟。至于两人为什么不是一个姓，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这也是柳青成为“扶弟魔”的主要原因。

　　康劲是柳青5岁时出生的。当时他们的爸爸正处在事业上升的关键期，妈妈的工作也忙。原本父母的人生规划里，并没有他的存在。他来得意外，让父母有些发愁——他们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他呢？

　　按父母原本的想法，他们是想放弃这个孩子的，只是因为外婆的坚持，爸妈才留下了他。因为蓄谋已久的外婆有一个解决方案：把康劲过继给柳青的舅舅。

　　舅舅和舅妈结婚10年了，一直怀不上孩子。到医院一检查，说是舅舅的问题，基本上没有生育的可能。而舅舅和舅妈的感情又非常好，绝不可能为了要孩子而离婚。

　　外婆知道舅舅和舅妈多渴望有个孩子，见柳青的妈妈又怀孕了，便千方百计劝说她妈生下了康劲。

　　柳青的爸妈觉得这个方案可行——舅舅家经济条件虽然差些，但舅舅和舅妈性格都很好，还那么喜欢小孩，把孩子给他们是可以放心的。

　　就这样，康劲一出生就跟了舅舅姓，并在吃了6个月的母乳后被强行断奶，送到了舅舅家。

　　3

　　这些事，年幼的柳青都是知道的。虽然她当时并不太懂事，但她知道，她有个亲弟弟，被送去了舅舅家，喊舅舅舅妈“爸爸妈妈”。

　　她曾经问过爸妈，为什么不能把弟弟留给她。爸妈说，以后康劲就是她的表弟了，舅舅舅妈才是他的爸妈，“以后弟弟长大了你也别告诉他”。

　　对爸妈的叮嘱，年幼柳青不是很理解，但她还是乖巧地照做了。

　　可弟弟长大后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据说是街坊邻居的孩子告诉他的。

　　这种事终究是瞒不住的，知道就知道吧，反正又没有把他送给外人。大人们是这么想的。

　　但康劲不这么认为。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再看亲爸妈和姐姐，眼里便多了怨恨。好在舅舅舅妈对他确实好，这种怨恨也就没了继续生长的条件。可即便如此，较大的家境差距，还是让康劲的心理有些失衡。

　　柳青的爸爸事业发展得不错，家里的经济条件很宽裕。因此柳青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还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在读书时就学过钢琴、舞蹈、绘画和英语，周游过全国，算是同龄人里见识比较广的。

　　康劲那边就差多了。虽然舅舅舅妈从不让他缺吃短穿，但除此以外，他们也没有余力让康劲得到更多。康劲中学时想学架子鼓，最终因为消费不起，只得作罢。

　　如果舅舅舅妈当时把康劲的这个愿望跟他亲爸妈说说，他肯定能如愿。但舅舅舅妈认为康劲已经是自己的孩子了，假如让别人来资助，面子上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平日里，两家接触挺多。看着表姐多才多艺，衣着光鲜，康劲是有些自卑的。

　　4

　　心思细腻又善良的柳青自然能看出康劲的不满。

　　她平时就对这个弟弟格外关照，有什么好东西总是惦记着留给他。当她得知康劲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后，她对他的愧意便更多了一分。

　　她总觉得，是她独享了本来属于两个人的幸福，自己欠弟弟的。

　　这种想法到了康劲高中时，更加强烈了。那时，舅妈患病，家里对康劲的关注少了些，以致于他高考严重失利。当然，这是大家帮他找的借口。以他的成绩，就算所有人都关注着他、伺候着他，可能也不会对结果有任何影响。

　　作为康劲的亲生父母，柳青的爸妈帮着想了很多办法，最终将他送进了部队。

　　那时，柳青已经和江跃生结婚。对柳青家的这一特殊情况，江跃生很清楚。他觉得，柳青作为姐姐，多多帮扶一下弟弟完全应该。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帮扶，给自己和自己的小家庭带来了那么多烦恼。

　　康劲在部队期间就经常给柳青打电话，让柳青给他高中时谈的女朋友送这送那，有一次还要江跃生开着车，连夜把女孩得急病的爸爸送到医院。

　　结果，康劲还没退伍，两人便分手了。也就是说，柳青自掏腰包花在女孩身上的钱全部打了水漂。钱打了水漂不说，还没落个好。因为康劲跟别人说，他女友之所以会跟他分手，都怪江跃生送女孩爸爸去医院时连个笑脸都没有，还没在医院多陪会儿。

　　听到这话，江跃生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我第二天一早还要上班，大半夜的开车到那连个路灯都没有的鬼地方接他们去医院，挂号费也帮他们付了，他居然怪我没笑脸？人家收费的服务都没这么高要求吧？”

　　要不是看在柳青又是陪笑脸，又是说好话的份儿上，暴脾气的江跃生铁定要当面骂他一顿。

　　5

　　康劲参军5年，柳青怕他吃不好，几乎每月给他打钱。江跃生就不明白了，“他在部队里有补贴，吃穿用有现成的，你给他打钱干嘛？”

　　每次休假，康劲都会来找柳青。和那女孩没分手前，他们一起来；分手后，他就一个人来。每次来，柳青除了陪玩，还自掏腰包给他们安排吃住行，假期结束还要买一大包礼物。连柳青的儿子都觉得不满了，“妈妈，我要你给我买个玩具你都不肯，怎么老是给舅舅买那么多东西？”

　　好在那时候康劲在部队，出来的机会不多，江跃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他能理解柳青的心情，她要弥补就让她去吧。

　　5年后，康劲退伍。找工作便成了首要问题。

　　舅舅舅妈是普通工人，没什么人脉资源，这事儿便落在了柳青和她爸妈身上。他们也觉得义不容辞。可是托了好多人情，联系了几份工作，康劲都觉得不满意，不是嫌远就是嫌累。

　　大家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眼珠子转了转，说想自己当老板，“我同学在老家开了网咖，挺赚钱的。”

　　康劲的意思很明白，想要亲爸妈和姐姐出钱，让他圆了当老板的梦。

　　那时候，柳青她爸刚刚把钱投进了一个大项目，手头没留多少现金。可他们又不愿意再让康劲失望，便决定凑钱。

　　爸爸拿出了仅有的10万现金，柳青则出了20万。当他们把这30万交给康劲时，换来的却是他不满的嘀咕：“30万够干嘛啊？”

　　于是，因为启动资金不足，康劲的创业计划并未实施，那30万也没了回音。这笔钱，他本来就没打算还，至于他拿去干嘛了，没人过问，他也不说。

　　后来，还是爸爸悄悄把柳青的20万还给她了。结婚以来，柳青再没有伸手找父母要过钱，父母知道她的倔强和不易。

　　6

　　20万回来了，柳青的家里才得以安宁。但柳青心疼爸妈，他们年纪大了，不应该再为儿女的事操心。她想，自己作为姐姐，必须帮父母挑起担子。

　　何况，她心里也一直觉得亏欠弟弟。

　　要说康劲这人有多差劲吧，倒也不至于。其实拿到那30万后，他确实去实际了解了一下同学的网咖。深入了解后，他知道里面猫腻太多，便打消了念头，想另谋出路。

　　在另谋出路的道路上，他走偏了。那30万在朋友的游说下投进了一个被吹得天花乱坠的项目，结果没了下文。康劲自知上当，独自去找朋友扯了几次皮无果后，便心虚地不敢再在家人面前提那笔钱。

　　如此，康劲才算消停了一段时间，也乖乖地按照亲爸的安排，进了一家公司上班。

　　直到康劲再次谈恋爱，平静的日子又被搅起波澜。

　　康劲和柳青一样，都遗传到了父母外貌上的优良基因，长得脸俊腿长，很得女孩青睐。从中学起，女朋友就换了一茬又一茬。

　　但这一次恋爱，他好像是认真的。

　　康劲和女友于娜一确定关系就来见姐姐了。用他自己的话说，见父母太正式，还是先见见姐姐比较好。

　　于娜出身单亲家庭，长得漂亮，有份不错的工作，对柳青也很客气，柳青便觉得挺好。

　　有了姐姐的支持，康劲加快了恋爱进度，并且隔三岔五带女友到姐姐家吃饭，有时耽误得晚了，干脆在柳青家过夜。

　　对此，江跃生颇有微词。

　　柳青依旧好言解释，说弟弟不容易，现在这么信任自己，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凉了弟弟的心。

　　江跃生只好无奈作罢，只要康劲和于娜来了，他就加班或约朋友喝酒。毕竟于娜年轻漂亮，他这样也是为了避嫌。

　　7

　　还没结婚，于娜怀孕了。这下结婚就成了燃眉之急。

　　可康劲什么都没有，怎么结？

　　康劲自己想得好，租个房子先住着，等钱攒够了再买房。

　　但他丈母娘不同意，“我一个人辛辛苦苦带大的女儿，哪能这么潦草地嫁出去？你们可别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柳青被康劲拉去和丈母娘谈。还不到50岁、保养得非常好的丈母娘寸步不让，柳青还没说两句话，她就哭起来。

　　柳青没见过这场面，但将心比心，她也不禁同情起于娜母子，便当场承诺下来：“好，我们想办法在一个月内买到房子。”

　　如今房价这么高，柳青也真是敢拍胸脯。

　　帮康劲买房，算是把江跃生气坏了。柳青不仅把自家的积蓄拿出了一大半，还出面去找亲友借。好在她爸当时手头回来了一些现金，否则那笔债能把柳青压垮。

　　筹钱的事儿康劲不积极，但看房子，他和于娜则格外积极。柳青还在筹钱呢，他们俩就已经选好了房子。用于娜的话说，“房子要一次定好，免得将来孩子上学又发愁。”

　　有了这个指导思想，两人把房子选在了全市最有名的小学学区内，首付都能在别处直接买一套了。

　　饶是如此，柳青和爸妈还是咬牙替他把钱凑齐了。因为房子买得好，丈母娘降低了彩礼的标准，柳青又悄悄出了这笔钱。

　　在柳青的操持下，康劲风风光光地把婚结了。柳青却因此累得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8

　　按说康劲结了婚就该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可他哪是这样的人？

　　前一个月还在和于娜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后一个月就开始从吵架升级到打架。每一次吵架，于娜都会来找柳青哭诉，痛陈康劲的不负责任，仿佛柳青才是康劲的妈。

　　孩子出生后，于娜的妈妈推说工作忙，不肯帮忙带孩子；于娜又不愿意请保姆；偏偏康劲的养母和亲妈都不凑巧地卧病在床。康劲没想过要自己顶上去，却首先想到了姐姐柳青。

　　他左一个好姐姐，右一个好姐姐地求柳青，就算江跃生的脸已经乌云密布，柳青还是慈母般地应下了。硬是每天早出晚归地去康劲那儿帮他伺候产妇、照顾孩子，足足忙了一个多月，直到柳青的舅妈，也就是康劲的养母身体恢复。

　　那个时候，江跃生已经连话都不想和柳青说了——自己家的事都还没管好呢，她却成天跑到弟弟家去做免费保姆！

　　谁知，柳青的免费保姆还是做得不到位。她回家没几天，康劲的孩子就病了，上吐下泻，于娜便将责任推到了柳青的身上，“肯定是她没认真给宝宝的奶瓶消毒！”

　　小两口为了孩子，为了各自的面子……为这为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吵架。最后，于娜还跑来指责柳青，怪她独占了父母的爱，把康劲扔给别人养，养得不成器，还骗她嫁过来，“你们一家都是坏人！”

　　这个帽子真是扣得大！连江跃生都听不下去，想替柳青骂回去，最终却还是被柳青制止了。她也生气，但她选择忍，只因为心里对弟弟的那点所谓的亏欠。

　　9

　　这一次，康劲找姐姐借车，说是在家里呆着烦，想出去散散心。柳青体谅他，在没有告知江跃生的情况下把车借给了康劲。

　　她也没想到会给江跃生带来那么大的不便。

　　晚上，早早回家的柳青不敢多说什么，直接钻进厨房做饭。江跃生冷着脸回来，看到柳青的样子，心软了，决定不再追究。

　　他到卧室找存了文件的U盘，想着吃完饭好好整理一下文件，做一份高质量的报告，以弥补早上迟到造成的损失。

　　结果，U盘没找到，却看到了一张银行转账凭证。凭证上显示，三个月前，柳青给康劲的账户转了30万。

　　这又是怎么回事？

　　看到江跃生手里拿着的转账凭证，柳青知道瞒不住了。

　　三个月前，康劲说于娜的表姐要他们一起做投资，其实就是放高利贷。于娜的表姐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这个钱一定能收回来，利息也一分不会少。一心想多挣钱的康劲和于娜动了心。可他们自己没钱，便打起了姐姐的主意。柳青再次经不住康劲的哀求，将自己的私房钱全部给了他……

　　已经决定原谅柳青的江跃生终于爆发了。他狠狠地将凭证甩在地上，摔门而去。

　　第二天中午，柳青收到江跃生的微信，就五个字：我们离婚吧！

　　接着，康劲的电话也来了。他语气兴奋地告诉柳青：“这次我是和于娜一起自驾游的，兴致高了就跑远了，今天晚上可以把车还给你。姐你替我高兴吧，我们说好了，以后再不吵架，好好过日子！”

　　柳青一句话没说，沉默地挂断了电话。她这算是用自己的婚姻换取了弟弟的幸福吗？这换来的，是真正的幸福吗？这个幸福，是要用亲人的痛苦作为代价的吗？

　　只是她的痛苦就算有源头、有理由，那江跃生的痛苦又怎么算？一旦她的家散了，她儿子的痛苦又怎么算？这一切的痛苦，就是为了成全一个康劲吗？可说到底，她到底亏欠了康劲什么呢？她到底是亏欠了康劲，还是亏欠了江跃生和自己的儿子？

　　不能勇于面对自己的负罪感，没有清晰的界限感，却将别人拉来牺牲，她是难逃这样的结局啊！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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